殺牛

伍中正

剛進(jìn)臘月，姜富貴心頭一熱，不愿再喂牛了。

五年里，起早貪黑的姜富貴看著自己的牛從小牛到大牛，從膘不好到膘肥肉滿，越看越喜歡。

臘月里，腿腳不再靈便的姜富貴想把那頭喂養(yǎng)了五年的牛殺了，該賣賣，該留留，也是對自己五年喂牛經(jīng)歷的一個圓滿交代。

說話速度不快的姜富貴把殺牛的想法第一個跟村主任趙德瓜說了，他說得有點吞吞吐吐。心領(lǐng)神會的趙德瓜聽懂了他的意思，趕緊勸他，別急著殺牛，喂著牛，說不定將來有好處的！

起初清楚到后來有點兒疑惑的姜富貴問，好處在哪兒？

趙德瓜堅持一個理堅持一個說法。他說，總之會有好處，至于有啥好處，我一時半會兒說不上。

腦子里裝著疑惑的姜富貴把殺牛的想法吞吞吐吐地跟兒子說了。兒子很快聽明白了爹的意思。兒子始終堅持自己的想法，他不同意爹殺牛。在外打工的兒子說，把牛喂養(yǎng)著，將來會有好處的，再說，殺牛會有危險的。

越發(fā)讓兒子說得有點疑惑的姜富貴問，好處在哪兒？危險又在哪兒？

兒子說，好多的好處我說不上來，你要沒了牛，連個說話的伴兒都沒有了。兒子說完，傷心得只差哭了。

鐵定要殺牛的姜富貴說，兒子，你放一百個心，安心在外打工，死心塌地對你媳婦好，看好我的孫子。以后，我找人說話去！

姜富貴把想殺牛的想法還對一個人說，那個人是海棠秋。

海棠秋原來是年輕姜富貴的女人，十年前成了別人的女人。離了婚的姜富貴沒有憎恨海棠秋，海棠秋也沒有恨姜富貴。在一起，依然有話說話，有事共事。

海棠秋堅決不支持姜富貴殺牛。海棠秋說，牛殺了，就啥也沒有了，說話、做伴兒的東西都沒有了。喂養(yǎng)著牛，將來說不定有好處。至于有啥好處，我也說不上來。再說，殺牛不安全，說不定有危險。

遭過村主任反對遭過兒子反對的姜富貴說，海棠秋，這回，你別攔我，殺了牛，我給你送一大塊腱子肉。

海棠秋一聽，再不勸認(rèn)死理的姜富貴。

姜富貴再不跟別人說要殺牛的想法了。他知道，只要跟誰說，誰都不同意自己殺牛的。

臘月的日子是趕著趟來的。過了一天，心情急迫的姜富貴找了六十出頭的屠夫柳一手。柳一手兩個名氣很大。一個是殺牛的名氣，一個是自己娶不上女人的名氣。

提著兩瓶酒拿著一條煙的姜富貴走進(jìn)柳一手家里，開門見山就說，進(jìn)了臘月，請柳師傅殺牛。說完，把酒和煙放在柳一手沾滿油漬的木桌上。

柳一手推辭不殺牛。柳一手寒心地說，殺了半輩子牛，連個女人都沒有娶上，放下殺牛刀，再不殺牛。

非要請走柳一手的姜富貴說，我五年才找你殺一回牛，不答應(yīng)，面子上過不去，還是殺吧！

柳一手經(jīng)不住姜富貴的勸，說，殺！

柳一手提著叮當(dāng)響的刀具出現(xiàn)在姜富貴禾場上時，又迎來了臘月的一天。一夜沒睡的姜富貴小心地把牛牽到禾場上。就在柳一手用套過很多牛的繩套套牛的腿時，那牛發(fā)瘋一般跑了起來。這讓柳一手沒有想到，更讓姜富貴沒有想到。

姜富貴的牛不顧及姜富貴拼命的喊聲和憤怒的詛咒，沒有停下腳步的想法，來回死命地在村子里狂奔。

嘴里息了罵聲和喊聲的姜富貴急了，瞪大眼睛焦急地看著禾場上的趙德瓜。趙德瓜說，趕緊報派出所，讓派出所民警槍擊。

等派出所民警趕到時，有點疲倦的姜富貴的牛躺在海棠秋的地頭，漫無目的地看著臘月的天空。心情還沒有放松的姜富貴上氣不接下氣地對民警說，牛再不會瘋跑了，等我牽過來，殺了！

幾乎是跌跌撞撞走過去的姜富貴緩慢地走向自己的牛。等嘴里不停喘著粗氣的姜富貴走到地邊，那牛瘋了一般，站起身來，用頭上的犄角狠狠地扎了一下姜富貴。遠(yuǎn)遠(yuǎn)地，就能聽到，牛角扎著奄奄一息的姜富貴的聲音。

無處可逃的姜富貴疲軟無力地倒了下去。看的人急了，民警更急了，端起槍對牛射擊。

砰！砰！兩聲槍響之后，牛也慢慢倒了下去，牛血從牛的頭部洶涌地流出來，浸透了海棠秋的那塊地。

海棠秋一陣號啕。那陣號啕，遼遠(yuǎn)地穿過臘月。

趙德瓜安排村人把已經(jīng)僵硬的姜富貴抬到了他的家中。海棠秋坐在姜富貴的尸體旁又一陣號啕。只是，那陣號啕，沒有先前在地頭時響了。

地頭，柳一手用刀熟稔地剝著牛皮。很快，牛就被柳一手手中的刀分割成皮是皮，肉是肉了。

前來吊唁的親戚朋友，還有左鄰右舍，都吃著柳一手割下的牛肉和內(nèi)臟。餐桌上的牛肉、牛湯熱氣騰騰。

姜富貴的兒子說，眾親友和鄉(xiāng)親，放肆吃那些牛肉。不吃，我爹走得不安心！

餐桌上，海棠秋沒吃一口牛肉。看著那些牛肉，她就惡心。趙德瓜也沒有吃一口牛肉，看著那些牛肉，他就想吐。

安葬完姜富貴，海棠秋當(dāng)著姜富貴兒子的面說，你爹就是不聽勸，讓他喂養(yǎng)著牛，偏不聽。

安葬完姜富貴，趙德瓜當(dāng)著姜富貴兒子的面說，你爹要是喂養(yǎng)著牛，不想著在臘月殺牛就好了。

姜富貴的兒子說，我也是這么勸他，他就是不聽。說完，大哭起來，淚水打濕了臘月。

責(zé)任編輯/何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