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鵬與2002年電力體制改革

張大龍

2000年，李鵬在辦公室工作

2022年是電力體制改革20周年。2002年電力體制改革締造了統一規劃、統一管理、統一調度的國家電網—世界上唯一20年沒有發生過大規模停電的大電網！回想起李鵬同志在2002年電力體制改革方案出臺前作出的努力，他對中國電力工業的改革與發展的深刻見解，能深切感受到他對電力體制改革的重要貢獻。

推動成立國家電力公司，實現政企分開

李鵬一直很關注電力體制改革，早在1987年他擔任國務院副總理時，就提出了“政企分開，省為實體，聯合電網，統一調度，集資辦電”和因地因網制宜的電力改革與發展方針。他擔任國務院總理期間，積極推動成立國家電力公司，撤銷電力部，實現電力系統政企分開，為此后電力體制改革打下堅實的基礎。

1995年9月28日，黨的十四屆五中全會通過《中共中央關于制定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九五”計劃和2010年遠景目標的建議》。《建議》明確“專業經濟管理部門逐步改組為不具有政府職能的經濟實體，或改為國家授權經營國有資產的單位和自律性行業管理組織”的改革方向。根據中央精神，國務院決定電力部作為機構改革的試點。1996年8月10日，李鵬召開國務院常務會議，討論并原則通過了電力部改為國家電力公司的方案。9月26日，李鵬召開國務院常務會議，原則通過成立國家電力公司。10月7日，他和負責這一工作的副總理商量后認為，比較穩妥的方法是先組建國家電力公司，過渡一段時間后再撤銷電力部。10月11日，李鵬召開國務院常務會議，通過電力部改革分兩步走的實施方案：先建立國家電力公司，電力部與其他部一起在1998年國務院機構改革時一并撤銷，電力部和國家電力公司以兩塊牌子、一套班子過渡。10月16日，中央開會，同意這一方案。12月，國務院發布《關于組建國家電力公司的通知》。

1997年1月16日，國家電力公司正式成立，與電力部雙軌運行。第二天，李鵬就國家電力公司成立與電力系統負責人舉行座談。他提出，希望電力系統的同志們用不到兩年的時間把組建國家電力公司和撤銷電力部這兩件事做好。他說：改革的目的是要加快電力工業的發展，使電力工業在國民經濟中發揮先行作用。電力工業具有電網管理高度集中、產供銷同時完成的特點，大部分資產是電力部直屬的，還有一支比較好的隊伍，有率先進行改革的優勢。新組建的國家電力公司不是政府部門，要有一個新的運行機制，要按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原則辦事。公司主要經營國家授權的電力部所屬國有資產。公司成立后，要處理好與各省區市的關系，也要處理好與跨省電力集團、省電力公司及下屬企業的關系，充分發揮其積極作用。我國的能源資源分布不平衡，經濟較發達的東部地區用電比較多同時能源缺乏，煤炭、水能資源大部分集中在中西部，因此需要西電東送。西電東送就必須加強跨地區電網的建設。公司的組建，將更充分地利用能源資源，滿足國民經濟與社會發展對電力的需求。

1997年6月1日，《求是》雜志發表李鵬撰寫的文章《中國的能源政策》。他指出：根據我國能源資源分布的狀況，電力工業應實行因地制宜、水火（電）并舉，適當發展核電，同步發展電網的方針。電力工業有其自身的客觀規律。電力工業是帶有自然壟斷性的社會公益性事業，電力產品具有產供銷同時完成的特點。單獨運行的發電廠很難有效完成向用戶穩定供電的任務，必須通過電網向廣大用戶供電。因此，在鼓勵大家辦電廠的同時，必須集中管理電網。要依法辦電，依法管電，不斷提高電網的安全可靠程度，保護電力投資者、經營者和用戶的合法權益。大電網的形成和不斷發展是電力工業現代化的必然趨勢。現在我國已經形成六個跨地區的電網和若干省級電網。以三峽水電廠的建設為契機，將逐步形成建立全國統一聯合電網的局面。

1998年3月，按照國務院機構改革方案，電力部撤銷，實現了由電力部到國家電力公司的平穩過渡，完成了電力體制改革中政企分開這一大步。

支持廠網分開、競價上網、全國聯網、統一調度

在2002年電力體制改革方案研究設計階段，李鵬分別與有關負責同志交換了意見，供國務院決策時參考。這些意見的要點有：廠網分開、競價上網、全國聯網、統一調度。

四川二灘水電站是雅礱江流域水電開發的第一個大項目，總裝機容量330萬千瓦，1998年至2000年可發電量約為322億千瓦時，但實際上網電量只有132億千瓦時，大半生產能力白白浪費了。這就是“二灘棄水”事件。江澤民同志了解到這一情況后多次指出，電力行業需要改革，為了提高效率，要引入公平競爭機制，改變“既打籃球、又吹哨子”的壟斷經營局面。應當把發電資源與電網輸配電分開，實行優質低價電力優先上網。還應當實行廠網分開、競價上網。這些意見成為此后電力體制改革的主要原則。2000年6月，國務院三峽建委第九次會議討論三峽電力消納分配問題時，朱镕基總理提出，電力行業以“省為實體”的改革已走樣為以省為壁壘，電力資源優化配置出現很大障礙，必須重新審視。解決三峽的電力消納問題，要結合制定“十五”規劃以及我國電力管理體制改革通盤考慮。會議決定，由國家計委牽頭，會同國家經貿委、財政部、國務院體改辦及國家電力公司等有關部門和單位，盡快研究提出電力體制改革方案。以廠網分開為主要內容的電力體制改革就此開始設計方案。

李鵬很早就注意到了電網企業與其直屬電廠利益關系這一問題，并且明確提出要“競爭上網”。他在1997年底召開的全國電力工作會議上講話說：“在電網調度工作中，除了有安全的原則，還應該有經濟的原則。電網不能只保護自己直屬企業的利益，即使它是落后的、煤耗高的，因為是直屬企業，你就給它負荷。而其他電廠即使是經濟的、煤耗低的，你也不給它負荷。”“今后在電網的管理上，就是要實行競爭機制，競爭上網，誰的電便宜，電網就應該接受誰的電，這樣大家辦電才有積極性。不能缺電時歡迎非直屬電廠，電稍微富余一點以后，電網就不給非直屬電廠負荷。”382668AB-2AFA-48D3-8288-3E2059AC830D

《電力要先行·李鵬電力日記》（下）封面

2000年7月2日，李鵬和中央領導同志談到電力體制改革。李鵬說，在這次改革中，希望國務院廣泛征求意見，以供他們決策時參考。7月7日上午，李鵬與一位副總理通電話，就陜西救災問題交談，并講述了關于電力體制改革的意見。7月18日上午，國務院一位領導同志來到李鵬處，介紹上半年經濟形勢，李鵬用了一個多小時談了對電力體制改革的意見。李鵬的主要觀點是：1.電力工業必須把安全放在第一位。電是特殊商品，產供銷同時完成，整體性、連續性強;電網必須統一調度，才能避免局部事故釀成大事故，避免全市、全網的大面積停電，乃至電網的瓦解。2.外國經驗不能照搬。英國改革是私有化產物，也只是諸多電力管理體制之一種，法國、日本、美國各有不同，發達國家的電力改革也在探索中。不能用一種尚在探索中的改革模式，作為中國電力體制改革的樣板。3.目前電有富余，是暫時的表面現象。中國人均發電裝機容量才0.2千瓦，水平很低，而且發展不平衡，廣東、北京、浙江已開始缺電。今后電力發展應執行西電東送，發展坑口火電廠和水電站，核電也應適當發展。4.電力體制改革牽一發而動全身，應在總結經驗的基礎上循序漸進。5.中國能源資源的分布決定了必須全國聯網，輸電網與配電網不能分開，就如同指揮所必須有打仗部隊一樣，電網輸電供電必須結為一個整體;電網必須保留一定的調峰電源。6.全國要有統一管理電網、調度電網的公司。世界上大多數國家都有統一的電網公司或電力公司。7.廠網可以分開，但不能單廠競價，而是發電公司競價。12月14日下午，李鵬向中央領導同志談了他對電力體制改革的意見，并向他介紹了全國聯網的趨勢。李鵬還對中央領導同志講：1979年他到電力部工作時，全國電力裝機容量只有6300萬千瓦，如今發展到3億千瓦，靠的就是改革。全國現已有一半發電廠獨立存在，可以說中國是廠網分開先行的國家。全國要聯網是資源合理配置決定的。西電東送、全國聯網已寫入十五屆五中全會決議。

2000年12月中旬，李鵬研究了全國電力聯網圖，并根據國家電力公司提供的資料，親手繪制了全國主電網結線示意圖。2001年1月3日上午，李鵬與國家電力公司副總經理陸延昌商討出了電力體制改革幾個建議方案。供國務院參考的建議方案是：為實施廠網分開，可首先成立兩個公司，即電網公司和發電公司。網局、省局可因地制宜成為電網公司的分公司或子公司。1月21日，李鵬親自準備了關于電力體制改革的材料，包括他與陸延昌建議的幾個方案、亞洲開發銀行報告摘要、全國聯網接線圖等。他還寫了封信，送給中央和國務院幾位領導同志。信中介紹了亞行報告的主要內容，并力主電力體制改革應逐步實行廠網分開、競價上網，保留國家電網公司、區域電網公司和省電網公司的組織結構。

堅持建設全國統一電網

2000年10月，李鵬考察四川時在宜賓寫下了《論電》，他最后寫道：“中國要走自己路，廟堂之上當直言。”在電力體制改革方案初稿形成后，李鵬直言不贊同“1+6”方案，堅持建設全國統一電網。

2001年1月5日上午，國務院主管工業的領導同志和國家計委主要負責同志等來李鵬處談電力體制改革問題。他們帶來的討論中的方案是“1+6”，即一個國家電網公司，六個區域電網公司，都直屬中央企業工委，授權國家電網公司管規劃、管調度。另外，還成立一個國家電力總局負責監督。李鵬不贊同這個方案。他認為，國家電網公司應是一個完整企業，網、省公司和區域性配電公司是它的子公司或分公司。三峽水電廠建成，全國聯網，為了保證電網安全經濟運行，必須有相應的企業來經營，這個企業用它的經濟實力、法人的權利，來實現統一調度。可把國家電力公司所屬電廠組建為若干類似華能的發電公司，直屬中央企業工委，實行計劃單列。區域電網公司和省電網公司可保留若干應急調峰電廠。區域電網公司和省電網公司誰是子公司，誰是分公司，可以因地制宜。區域電網公司主要領導可由國家電網公司提名，中央企業工委批準。他還引用了亞洲開發銀行關于中國電力改革的報告：中國設全國性國家電網公司，省電網企業是子公司，這與中國經濟財政體制一致。美國是聯邦電網，州與州之間聯網，沒有統一調度，各自為政，成為“網絡死結”，發生許多事故，沒有建設電網的資金。

4月2日晚上，國家計委主要負責同志在電話里向李鵬詳細介紹了電力體制改革小組設想的方案：1.按“1+6”方案組建電網公司。2.國家電網公司是控股公司，對各區域電網公司（南方除外）享有控股公司一切權利和責任，承擔聯網建設和全國電網統一調度。3.六個區域電網公司是法人，實行計劃單列，保留一部分調峰容量。因地制宜將省公司改為分公司或子公司。4.電價要立法，成立電力監管委員會。5.電價劃分為容量電價和電量電價。逐步實行競價上網。電網電價和發電電價要合理劃分，電網公司不能成為虧損公司。6.國家電力公司下屬電廠組建幾個全國性的發電公司。

李鵬認為，國家電網公司是出資人，但國家電網公司出資的區域電網公司又實行計劃單列，這兩者之間有矛盾。6月6日，李鵬就此事給國家計委主要負責同志打電話說，應該遵照公司法辦事，國家電網公司既然是出資人，它所出資設立的區域電網

公司就不應再計劃單列了。11月24日，國家計委主要負責同志給全國人大常委會副秘書長姜云寶打電話說：電力體制改革方案即將上報。南方電網公司是有限責任公司，實行計劃單列;其余五個大區域電網公司，不再計劃單列，由國家電網公司一家對國家計委。這一稿方案不再搞“1+6”了。

2002年1月12日，國家計委主要負責同志給李鵬送來新的電力體制改革方案，國務院已原則同意。該稿吸收了李鵬的若干意見，李鵬認為基本可行。方案的主要內容是：1.廠網分開，成立國家電網公司和南方電網公司，產權關系不變。2.組建若干發電公司，各公司發電裝機容量在4000萬千瓦左右，在一個區域電力市場內，每個公司發電裝機容量不超過該電力市場裝機總容量的20%。華能公司直接改為獨立發電公司，實行計劃單列。3.國家電網公司和南方電網公司都是計劃單列。電網擁有調峰、應急電廠。4.省電網公司可以是區域電網公司的分公司或子公司。5.設立國家電力監管委員會，為國務院直屬事業單位。6.在國務院領導下，由國家計委、國家經貿委、財政部、中組部、中央企業工委、國家電監會、國家電力公司等的負責同志組成領導小組組織實施。7.充實和完善中國電力企業聯合會的自律、協調和服務功能。8.華北、東北、華東、華中、西北五個區域電網公司，由國家電網公司負責組建。南方電網公司由控股方（即廣東電網）負責組建。9.國家電網公司負責各區域電網之間的電力交易和調度。1月24日上午，中央同意了電力體制改革方案。

2月10日，國務院以國發2002年5號文件公布了電力體制改革方案。2002年底，國家電網公司、南方電網公司和五家發電集團公司及四家輔業集團公司掛牌并正式運轉。

2002年電力體制改革極大促進了生產力發展。截至2002年底，全國發電裝機容量35657萬億千瓦，發電量16542億千瓦時。截至2020年底，全口徑發電設備容量220058萬千瓦，2020年，全國全社會用電量75110億千瓦時。自2013年開始，中國在發電裝機容量和發電量上一直位居世界第一。電網從六大區域電網基本互不相連到形成包括西藏和海南島在內的全國聯網，并實現了西電東送、南北互供。實現了統一規劃、統一管理、統一調度的國家電網，經營區域覆蓋26個省區市，供電范圍占國土面積的88%，供電人口超過11億，成為世界上輸電能力最強、新能源并網規模最大的電網，自2002年以來持續創造全球特大型電網最長安全紀錄，為經濟社會發展提供了安全、可靠、清潔、經濟、可持續的電力供應。截至2019年底，全國共建成“九交十四直”23條特高壓輸變電工程。“特高壓”已經成為中國高端制造的“國家名片”。

李鵬在電力系統工作28年，是電力工業的杰出領導人，到中央工作后，也一直非常關心電力工作。他始終強調：電是特殊商品，無法儲存，產供銷、發輸配售一次完成，整體性、連續性強。改革要遵循電力工業發展規律，要保證安全可靠供電，要促進電力發展，要推進全國聯網。中國能源資源的分布決定了必須實行西電東送、全國聯網。三峽工程的投產為全國聯網創造了條件。電網必須統一規劃、統一調度，才能保證安全第一。電網是國民經濟的命脈，控股權必須牢牢掌握在國家手里。廠網分開，由發電公司競價上網。改革順利與否，電價是關鍵，要形成合理的電價機制。電力體制改革不可照搬照套外國經驗，必須適合中國國情。這些真知灼見，是李鵬同志留給我們的寶貴精神財富。

（責任編輯 黃艷）382668AB-2AFA-48D3-8288-3E2059AC830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