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只爭朝夕》的創作風格

一、引言

文學巨匠索爾·貝婁可以與海明威、?？思{等重要的美國作家比肩，多次贏得了美國國家圖書獎以及普利策小說獎。1976年，索爾·貝婁憑借其小說與當代文化的巧妙結合榮獲諾貝爾文學獎?！吨粻幊Α肥撬鳡枴へ悐渲闹衅≌f之一，該小說通過細膩的文筆、巧妙的構思以及多樣的藝術手法展現了索爾·貝婁作品的特有魅力，讓人們感知到了索爾·貝婁的思想與風格。在《只爭朝夕》中，索爾·貝婁描繪了小人物威爾赫姆失敗的一天。威爾赫姆雖然沒有悲劇主人公的英雄事跡和英雄品格，而是作為小人物在命運車輪下苦苦掙扎，但他仍然保持對生活的熱愛和積極的人生態度，體現了索爾·貝婁的個人色彩。本文試圖從《只爭朝夕》的藝術特色、主題和人物塑造這三個方面分析索爾·貝婁的創作風格。

二、《只爭朝夕》的藝術特色

《只爭朝夕》被譽為索爾·貝婁結構最勻稱完美的作品之一。這篇小說僅用了七章，總共八個場景，便完整刻畫了主人翁威爾赫姆一天的生活。雖然是日常生活中的一天，但內容豐富，并沒有讓讀者感到枯燥乏味。這一切都要歸功于索爾·貝婁對文章結構的完美把握。在小說中，索爾·貝婁的敘事策略和角度都非常新奇，勾起讀者的好奇心。他并沒有只將重點放在主人公的現實生活上，恰恰相反，故事圍繞威爾赫姆的現實生活展開，但聯系了他對以前生活的回憶。虛與實相互融合，打破了時間和空間的限制，索爾·貝婁從主人翁的視角出發，將讀者代入威爾赫姆的想象和實際生活中，一點點地揭開他的過去，既吸引讀者繼續往下閱讀，又給予讀者一定的想象空間。

在《只爭朝夕》中，作者的文筆十分細膩，注重對細節的描繪。小說一開頭，作者就對主人翁所處的環境進行了細致的講解與交代。讀者跟隨威爾赫姆的腳步，下樓去取郵件并了解他所處的環境和形勢。“門廊里那條起伏不平的深紅色的大地毯波浪般地一直鋪到威爾赫姆的腳跟前，從前面看上去門廊里陰暗寂靜……格老瑞安納旅館中的多數房客都已經過了退休年齡。”讀者跟隨威爾赫姆從下電梯到走入門廊，再到走進旅館的休息室。伴隨威爾赫姆的第一視角，讀者看到了旅館的擺設與具體的環境，也了解到威爾赫姆如今的處境。他因為失業，同自己已經退休的父親艾德勒住在居住者多為退休老人的格老瑞安納旅館中。除了對環境和景色的描寫，索爾·貝婁對人物的細節刻畫也十分得心應手。小說對威爾赫姆的外貌描寫就非常生動形象，索爾·貝婁通過對他的年齡、身材、脊背、頭發顏色、額頭、笑容、牙齒、臉頰、皮膚、嘴巴的描繪，一個健康結實，充滿朝氣的中年男人形象便躍然紙上。索爾·貝婁對人物外貌的細致描繪也顯示出不同人物的性格和處境。報刊柜臺旁的魯彬因為工作需要，整日穿著華麗的西服，佩戴著正式的領帶，一副衣冠楚楚的模樣。主人翁威爾赫姆因為要找工作，打扮得也十分考究，但因為經濟窘迫，所以折中選擇了以前的好襯衫，再搭配上禮帽和雪茄，整個人散發出迷人的魅力。這身裝扮也表現出威爾赫姆苦中作樂的精神。

除了人物的外貌描寫，人物間的對話描寫也占據了很大的篇幅，表現了人物間的關系并且推動了故事情節的發展。騙子特莫金巧舌如簧，口若懸河，利用他的絕妙口才蒙騙了威爾赫姆。在索爾·貝婁對特莫金與威爾赫姆詳細的對話描寫中，可以看出他是如何運用語言巧妙地一步步設下騙局，將威爾赫姆的全部家當納入囊中的。一開始，他向威爾赫姆解釋商品投機生意，偽造自己專業的形象。然后假裝透露投機生意的訣竅，特莫金告訴威爾赫姆只要機靈再加上速度快就一定能成功賺到錢。騙局的最后便是特莫金對威爾赫姆無盡的引誘與洗腦?！澳闶欠褡屑毾脒^，人們在交易中撈到了多大一筆錢嗎？當人們都在搶錢時，你能穩坐不動嗎？”而威爾赫姆在對話中表達的相反態度則反映出他與特莫金截然不同的金錢觀。在小說中，威爾赫姆與父親的對話描寫不僅反映了他們父子關系的變化，也表現出威爾赫姆的心路歷程。在一開始的對話中，威爾赫姆會向父親表白自己的內心，請求父親的幫助，即使父親沒有回應，威爾赫姆也會安慰自己要體諒父親。而后面的對話則逐漸體現出威爾赫姆與父親矛盾的加深以及他對父親的失望。通過這些人物間的對話，各個人物表達了對不同事物的看法以及他們對待他人的態度。索爾·貝婁并沒有按標準去定義每個人物，而是將答案留給讀者，讀者成為對話中的參與者之一，擁有了評判的態度。

索爾·貝婁對細節的刻畫如此詳細，但并不顯得單調與無趣。原因就在于他對多種修辭手法的嫻熟應用。當索爾·貝婁形容威爾赫姆鏡子中的形象時，“一頭金毛河馬”的比喻讓人忍俊不禁，讀者腦海中也自然而然地浮現了威爾赫姆的樣子;威爾赫姆的難過和痛苦被比作“胸中恰似塞著一個硬瘤”;當談到威爾赫姆的父親艾德勒與周圍老人的對比時，作者將其比作立于雞群中的仙鶴，艾德勒儀表堂堂，與眾不同的形象就十分清晰了。當威爾赫姆因為父親的冷漠而傷心時，索爾·貝婁用了數個反問句描繪威爾赫姆內心的矛盾與糾結?！半y道他看不見？難道他感受不到嗎？難道他的家庭觀念已經喪失殆盡了嗎？”諸如此類的修辭手法還有很多，這些修辭手法的靈活應用為小說增添了趣味和可讀性。索爾·貝婁通過一個個細節的刻畫和多種藝術手法的運用，展現出不同人物形象的特點并呈現出小說的主題。

三、《只爭朝夕》獨特的主題

《只爭朝夕》傳達了索爾·貝婁一向的主題與思想：人生困境不可避免，渺小的人類必須克服自身的弱點，從而實現偉大的意義，哪怕只是實現精神意義上的偉大。正如尼采所主張的，人的偉大之處在于他對命運的熱愛，對于一個真正堅強的人來說，熱愛命運就是最大的自由。熱愛命運并不是意味著被動地承受生活中的一切苦難，而是有意識地面對命運給予的考驗，認識到苦難的不可避免性，選擇依舊熱愛生活。面對人生的困境，不選擇逃避，而是主動接受生命的考驗，學會主動承擔責任，熱愛自己的生活，就是實現人生意義的第一步。在《只爭朝夕》中，威爾赫姆的經歷就凸顯了這一主題。盡管經歷了許多挫折，威爾赫姆仍然保持積極樂觀的生活態度。即使在情感事業雙重打擊的情況下，他也從未失去對生活的熱愛和激情。雖然他尚未找到工作，被迫與一些老年人生活在一起，但他仍然對未來充滿希望，并一直保持力求進取的精神狀態。他并沒有因為失業就過著無所事事的生活，而是選擇積極向上地活著。他堅持每天早起，保持斗志，打扮體面地出去尋找機會。他也相信自己一定能改正以前的錯誤，重拾生命中的榮譽和幸福。在他看來，過去的錯誤已經不可挽回，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握當下，只爭朝夕。

除了樂觀的態度，威爾赫姆面對困難沒有退縮，而是選擇直面痛苦，從中吸取經驗與教訓，這本身就是一種人生意義的實現和熱愛生活的表現。尼采曾在《快樂的科學》中提出，痛苦可以解放精神，使人們變得更好，更深刻。生活的苦難為威爾赫姆提供了一個面對現實的機會，使他全面地回顧了自己的人生，并重新了解了自己。經過生活的磨礪，他首先反省了自身的弱點和過往的錯誤。他發現他總是過于莽撞，憑借一股沖勁做事，事前既不做任何準備，也不去考慮后果。每當他意識到事情的風險或者發現嚴重的問題時，他會繼續采取行動，無視眼前的情況。他還因為自身的虛榮心作祟而頻繁地對家人說謊。這就是為什么他如今的生活一塌糊涂的原因。除此之外，他也不再自欺欺人，認清了周圍人的真面目。他認識到不應再將生活的希望放在父親艾德勒和朋友特莫金身上，他應該學會離開他們，獨立行走。隨后，威爾赫姆意識到自己不應該再重蹈覆轍，沉浸在過去的悔恨與淚水中，而是應該主動承擔責任，為自己的過錯負責，為自己的新生活而奮斗。因此，他選擇原諒與寬恕，這就是邁入新生活的第一步。首先就是原諒過去犯了錯誤的自己，然后就是對他人的理解與寬恕。

四、關于小人物的塑造

索爾·貝婁作品中的主人公都有一些共同的特點。面對自身的弱點和生活的磨難，他們會竭盡所能地作出反思，積極地反抗命運的痛苦，對生活和未來抱有美好的期望，渴望實現人生的意義。索爾·貝婁通過講述這些小人物的故事，鼓舞讀者不要被一時的困難打倒，珍惜生命的美好年華，活下去便能創造意義?！吨粻幊Α分械闹魅宋掏柡漳肪褪沁@樣一個小人物，在他的身上，也能看見這些特質。威爾赫姆一直對自己的人生進行反省，思考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并且付諸行動，發揮個人的主觀能動性，做自己生活的主人。威爾赫姆堅決維護自身的權利，將選擇權牢牢把握在自己手中。他的自由選擇和堅定的信念都是這一點的體現。

在他年輕的時候，父母對他的期望就是子承父業，希望他將來可以成為一名出色的醫生。一開始，威爾赫姆聽從了父母的建議，前往醫學院讀書，為成為醫生做準備。隨后，他開始思索自己真正的理想抱負，卻發現他并不喜歡醫生這個職業。于是，他嘗試改變自己的生活，他與父母進行溝通，告訴他們他真實的想法。雖然最后的溝通結果并不順利，但好在星探莫里斯·維尼士的來信打破了僵局。他被星探邀請參加試鏡，于是他決定不顧父母反對，勇敢地追求自己的夢想。他毅然決然地從大學輟學，獨自前往加利福尼亞，決心成為一名銀幕藝術家，并為他的野心和夢想奮斗了七年。在好萊塢時，他甚至把自己的名字威爾赫姆·艾德勒改為湯米·威爾赫姆，以此表達他的決心。威爾赫姆的父母給他起的名字打著他的家庭文化和父母思想的烙印，而新名字是他個人意愿和夢想追求的象征。這意味著他告別了過去，把握現在，追求自己理想的生活。

威爾赫姆的人生觀和價值觀也與周圍的人完全不同，因此，他被看作異類。即使他的父親把一套價值觀強加給他，他也拒絕放棄自己的觀點并堅定地維護自身的信念。當涉及婚姻問題時，他的父親認為，只要他堅持與妻子生活下去，沖突總會得到解決。這也是人們對婚姻的普遍態度和想法。威爾赫姆也嘗試做過努力，他盡力解決自己與妻子瑪格麗特婚姻中的問題，但最終的結果是兩敗俱傷。無論是他的理性還是他的情感，都不允許他繼續忍受這段不愉快的婚姻，他決定做第一個放手的人。因此，他再一次堅持自我的選擇，決定與妻子離婚，結束這段痛苦的關系。他對金錢的態度也證明了他心智的堅定，意志的堅強。談到金錢時，特莫金試圖引誘他去追求金錢與物質。與特莫金對金錢的渴望、焦慮和不安相比，他對金錢的態度完全不同。他直接拒絕了特莫金的誘惑，解釋說他不想要太多的錢，他只需要一點穩定的收入。他尊重特莫金，贊同他的一些想法，但他還是堅持自己的原則，因為他不想成為一個染上金錢熱的怪物。威爾赫姆的父親和父親的朋友珀爾斯先生也對錢很著迷。當他的父親艾德勒向珀爾斯先生吹噓威爾赫姆以前的收入時，珀爾斯的態度明顯發生了改變。人們崇拜金錢，追求金錢，這在當時已經是一個普遍現象。在這樣一個世界里，威爾赫姆仍然能夠頑強地抵制金錢的誘惑，做一個有獨立思想的人。

盡管威爾赫姆已經領略過人際關系的冷漠和欺騙，但他始終相信人性的美和善，并保持自己善良的本性。他不愿意因為自己的困難而打擾父親，但最后迫于無奈，他不得不鼓起勇氣向父親坦白自己的厄運、疲憊、軟弱和失敗。當他的父親艾德勒收到這個壞消息時，艾德勒并沒有給予兒子應有的幫助，而是無動于衷，默默聽著威爾赫姆的苦惱，對待兒子像對待他的病人一般。盡管威爾赫姆的父親深深地傷害了他的感情，但他沒有怨恨過父親，并試圖理解父親。他為父親著想，將父親的冷漠態度歸結為年齡等客觀原因，為父親的行為做出辯護。他認為老人必然會發生改變，他們有自己困難的事情要考慮，而他的父親如今已經快八十歲了，他不能也不應該一直像一個小孩子一般依賴父親，萬事都尋求父親的幫助。威爾赫姆還試圖說服自己不要和父親談論自己生活的煩惱，這樣只會使事情變得更糟。威爾赫姆的朋友，心理學家特莫金博士被他父親視為騙子，但威爾赫姆卻選擇相信特莫金。他認為就算特莫金騙了他，但特莫金也給予了他人生的建議與精神上的援助。盡管威爾赫姆經濟窘迫，但他仍然努力承擔起作為父親照顧兩個孩子的責任。他盡力湊夠支付給妻子的撫養費并滿足孩子們所有合理的要求，他不愿意讓孩子們承受任何的痛苦。盡管他知道妻子可以從保單中獲利，但他仍狠不下心來拒絕關于孩子的請求，甘愿為孩子們支付兩份保單的保費。

五、結語

通過以上對《只爭朝夕》中細節的刻畫、多樣的藝術手法、小人物威爾赫姆的塑造，以及小說整體主題的分析，本文解讀了索爾·貝婁獨特的創作風格是如何在這本小說中充分展現出來的，讓讀者能更好地領會其作品的魅力。

參考文獻：

[1][美]索爾·貝婁.索爾·貝婁全集[M].王譽公，孫筱珍，董樂山，譯.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

（作者簡介：宋世玉，女，碩士研究生在讀，天津外國語大學英語學院，研究方向：英美文學）

（責任編輯 葛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