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瓢好面

汪東峰

水生一直盼著能在治淮會戰中得一張獎狀，好給奶奶一個驚喜。所以，盡管他的肩膀在第三天就磨破了皮，但他硬是咬牙堅持全力拉車。

隊長看著心疼，就開導水生：河工才開始，你這學生娃啥時受過這樣的罪？你得悠著點，肩膀別太用勁，手在背后把拉繩扽緊就行了。

水生羞澀一笑：那哪成？抱把的大叔說了，哪邊拉車的人沒使滿勁，車把就往哪邊斜。

母親生水生時趕上西淝河潰壩，整個河東一片汪洋，奶奶就給他取名“水生”。

十年后，母親懷上二寶。臨產時又趕上西淝河破壩，由于沒能及時找來接生婆，母親又遇難產，結果大人孩子都沒能保住。

從此，奶奶把水生當作心頭肉。家里細糧少，她就給孫子蒸花卷吃。春天摘榆錢，夏天扒小魚，秋天逮椿蹦子，冬天張網捕蝦……她想著法子給孫子改善生活。

水生也很疼奶奶，常把包在花卷外面的白面皮揭下來塞到奶奶嘴里。奶奶做了好吃的，他總等著和奶奶一起吃。

這次動員挖茨淮新河，說是挖好這條河，以后就不會再發水，老百姓就能填飽肚子了。所以，還差倆月才讀完高中的水生果斷報了名。

水生揣著奶奶攤的六張烙饃，和村民一起走了一整天，才來到龍亢與懷遠之間的工地。

開工進入第七天。天還沒完全放亮，大隊長就吹響了上工哨子：咱的河工落后了，循環紅旗被望疃大隊奪去了。今天說啥都得奪回來！晚上加餐，花卷子盡吃！

大家拼了一整天，雖然加快了進度，但還是沒能趕上望疃大隊。沒奪回紅旗，大隊長也沒食言，晚上都吃上了花卷子。只是大家覺得沒能給大隊長臉，挺不好意思，所以吃飯時少了平日的熱鬧，只有一片急促的吧唧聲。

水生在吃飯時，反復琢磨白天的施工場景，發現有能提高功效的環節。他找到大隊長，建議調整運土模式，合理搭配不同路段的拉車人數，用最少的人發揮最大的能量，保證讓拉土的架車全程提速。

次日，汪大就趕上了望疃。天黑收工，整個河面比望疃多挖了一鍬深。

循環紅旗又回到了汪大。大隊長高興得合不攏嘴，他當眾宣布，以后不讓水生干重活，專門在壩頂平土。同時安排炊事班，給水生一天三頓飯各加一個花卷子！

左右的大隊很快發現了汪大的施工奧妙。第九天，望疃公社所有大隊都采取了新運土模式。又過了兩天，望疃公社在全利辛的施工進度排到第一。

得知這種施工法是一名高中生提出的，縣治淮指揮部專門給水生頒發了治淮模范獎狀，還發了五塊錢獎金。水生高興得不得了，他打算到年底收工后買點兒好面，給奶奶做白饅頭吃。

這天，水生正在平土，大隊長樂呵呵地走了過來。他舉起手里拎的布包，告訴水生，一名干部回去置辦柴草米面，順便把水生獲得表彰的消息告訴了奶奶，老人家非常高興，連夜給水生烙了十二張烙饃。她說，挖河是個苦差事，孫子沒干過體力活，怕是受不了，要吃點兒細糧補補。

水生接過布袋，淚水在眼眶里直打轉。大隊長笑著說，看把你高興的，下次要爭取再獲獎，給咱大隊爭臉！

晚上，躺在地鋪上的水生摸摸奶奶托人捎來的烙饃，又摸摸自己省下的花卷子，翻來覆去咋也睡不著。他忽然想起大隊干部來回辦事騎的一輛自行車就放在庵棚旁，就悄悄地起了身……

午夜時分，水生輕輕敲開了家門。當他往饃簍里放自己省下的那十幾個花卷時，發現里面放的都是用紅芋葉拍的薄粑粑，頓時淚流滿面：奶奶，你咋連雜面都舍不得吃呀？

回到工地，水生更加起勁地干了，他發誓，下次還要爭取得獎金，好給奶奶買好面吃。

由于水生提出的合理的施工措施，汪大的進度總走在全公社前頭。那面紅旗再也沒循環過，一直插在汪大的工地上。

水生的表現再次引起縣治淮指揮部的注意。一天，指揮長直接找到水生，說，小伙子，你干得很優秀，我們打算把你調到水利工程組，還要對你進行嘉獎……沒等他說完，水生趕緊接過話，咋獎勵我都行，就是不能讓我奶奶知道。

指揮長一愣，不解地問，為什么？

水生噙著淚花，說，我來時奶奶用半瓢好面給我烙了六張饃，當時家里就剩半瓢好面了。上次我獲獎，奶奶又給我烙了十二張饃，她是用家里僅有的三瓢雜面又跟人家換了半瓢好面。水生泣不成聲，奶奶現在連、連雜面饃也吃不上了……

責任編輯 張 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