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伯江

4月16日拍攝的直播畫面顯示,美國總統拜登(右)與到訪的日本首相菅義偉在美國華盛頓白宮舉行聯合記者會。
當前烏克蘭危機加劇的根源,是歐洲地緣政治矛盾的持續激化。但影響不會止步于歐洲,百年大變局下的這場沖突,不僅會直接改變歐洲安全格局,而且會推動大變局朝著更深刻、更復雜的方向發展。沖突爆發至今已兩個多月,所產生的外溢效應在向全球蔓延,也波及亞太地區。
隨著事態朝著長期化方向發展,烏克蘭危機對亞太地區的影響將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一是現實的、直接的影響,特別是在糧食、能源供應,以及產業鏈穩定方面;二是對相關方戰略心態、戰略心理的影響,它們似乎會越來越趨向于保守、消極、負面;三是在這種心態、心理的驅使下,相關方根據戰略決策作出的相應政策調整。具體來說,今后亞太地區有三個動態值得我們高度關注。
第一,集團化的傾向會增強。除了美日會強化其同盟關系,韓國也將更主動地系緊與美國的綁繩。尹錫悅在韓國總統選舉中以0.8個百分點的優勢險勝,他在未來的執政道路上能否延續“幸運”,還是個未知數??梢韵胍姷氖?,在處理朝韓關系、日韓關系等問題上,都將充滿坎坷。韓國新一屆政府大概率會加強韓美日三邊安全合作。過去,文在寅政府的“新南方政策”主要是從經濟上關注或介入“一帶一路”倡議與“印太戰略”,盡力維持韓國與中美的關系平衡。而新政府恐怕會更側重從戰略和安全上來思考、處理同“一帶一路”倡議與“印太戰略”的關系。這就會使東北亞地區安全在結構上更加分裂、對立。不少人用“兩極化”這個詞來形容未來全球或亞太的格局,而我更傾向于用“兩集化”——兩個集團化來表現。當前在亞太地區,美國的盟友們正得到美國更多的鼓勵和授權,在地區安全和戰略中發揮作用。
第二,軍備競賽的風險會增加。近年來,亞太地區無論是軍費支出還是武器采購數量,都已經呈現出明顯的增長態勢。俄烏沖突使得這種狀況進一步加劇。這場危機會給每個國家帶來不同的反思和啟示。從目前的輿情中可以看到,核武器愈發被重視,個別無核國家已出現擁核的聲音。在右翼保守勢力推動下,日本就產生了這種輿論。作為世界上唯一遭受過核打擊的國家,反核武情結是戰后日本和平主義的核心,核武裝的主張會受到國內因素的制約。雖然,目前安倍等人尋求核武裝的上限還是“共享”美國的核武器而不是自行開發,但是,這種輿情動向足以讓人擔心——日本在戰略上可能“進二退一”,借助炒作“核共享”進一步提升尖端常規武器系統的開發和軍事戰略的進攻性轉型。

5月22日,美國總統拜登在韓國總統尹錫悅的陪同下參觀韓國平澤市駐韓美軍烏山空軍基地。
第三,減少對中國的依賴,也就是所謂的與中國在產業鏈和供應鏈上“脫鉤”。產業、科技手段成了推動“脫鉤”、打地緣政治戰的工具。2021年,臺灣地區對日本的直接投資同比增加了470.6%,雙方在半導體產業領域的合作進一步加強。產業、科技合作成為日本介入臺灣問題的一種手段,通過人為突出臺灣半導體在全球產業鏈中的地位,對中國解決臺灣問題的方式選擇形成干預。如果出于地緣政治目的把全球化作為一把匕首用來對付別人,全球化就會越切越鈍,呈現“鈍化”趨勢。本地區可能的集團對抗,不僅僅表現在軍事安全上,也表現在許多領域的規則制定層面。2019年,美日就數字貿易達成了雙邊規則,進而要用這個規則統一地區乃至全球。
除了上述三個動態之外,我們還應認識到,亞太地區的安全問題更復雜、更難解。亞太地區的安全格局主要是由三股力量構成的:一是美國同盟體系,二是上合組織,三是東盟,相互間有交叉重疊。與美國同盟體系相比,后兩者無疑是松散的。同時,亞太地區又存在著廣泛的安全分歧和對立,包括現實的安全利益的分歧與對立,安全觀的分歧與對立,乃至戰后國際秩序觀的分歧與對立。美日等信奉的是“舊金山體系”,而中俄等堅持的是《開羅宣言》和《波茨坦公告》的立場,彼此分歧的根源頗深。
第一,堅持把爭取構建統一的泛地區安全架構作為長遠目標。這個目標實現起來難度非常大,但必須要以此為目標。我們知道,追求己方絕對安全必然會招致對方反制,最終造成全體成員的絕對不安全。因此,一個泛地區安全架構應該是包括全體成員的,不排他的、不敵視任何一方的。它所體現的理念應該是相互不可分割的安全,是相對的安全、可持續的安全。
第二,展開高層次戰略對話,真正解決深層次問題。1972年后,美日在同中國改善關系、建立邦交的同時,“明修棧道,明度陳倉”,繼續加強它們之間的雙邊安全安排,繼續將干預臺灣問題的功能機制內置于其雙邊安排中。這種內置工程從1951年就開始了,在1972年以后沒有任何變化,而且隨著中國的發展變本加厲。但問題是,即使按照日本所依據的《舊金山和約》來說,既然它已放棄對臺灣的一切權利,那么它和美國一起,要求中國務必“和平解決”臺灣問題的法理依據何在?這些問題值得研究和探討。
第三,討論建立危機管理和沖突防范機制,以及互信措施與溝通機制。中國在自身安全保障方面的訴求應該得到尊重。對此,我想向部分歐美同行提兩點建議。一是改變二元化的世界觀。2001年“9·11”事件之后,小布什總統發表電視講話,向各大國提出了一個“選擇”,要求各國“要么和我們在一起,要么和恐怖分子在一起”(to?be?either?with?us,?or?with?the?terrorist)。在他眼里,世界非黑即白,但現實是世界的灰色地帶越來越多。這種看世界的方法既不符合現實,也和時代潮流相背。二是改進就事論事的方法論。這種思維方式缺乏歷史、整體、聯系、動態地看問題。對烏克蘭危機,不能只看2月24日以后或者2014年以后發生了什么,還要至少從1991年以后的歷史經緯來看,從而找到導致這一危機的真正根源是什么。同樣,對亞太地區問題、對臺灣問題也是如此。
近日,中國國務委員兼外長王毅在與日本外相林芳正的視頻會晤中強調,今年是中日邦交正常化50周年,是兩國關系發展史上的重要里程碑。兩國領導人去年就推動構建契合新時代要求的中日關系達成重要共識,雙方應以此為指引,以邦交正常化50周年為契機,夯實兩國關系政治基礎,維護好、鞏固好、發展好兩國前輩和兩國人民共同努力造就的來之不易的友好局面。對中日兩國來說,當務之急要重點做好三件事情。一要切實把握兩國關系正確方向。二要充沛兩國關系前進動力。三要及時排除干擾因素。日方應與中方一道維護好邦交正?;?0年來取得的寶貴成果。
俄烏沖突的外溢效應給亞太局勢蒙上了一層陰云,而如何避免讓隱患發展成災難,其實歷史早已給予我們答案,真正的有識之士心中也有正確的選擇。亞太地區安全究竟應該何去何從,相關國家的決策者不妨先聽聽歷史的聲音,聽聽時代的聲音,聽聽人民的聲音,三思而后行。
作者為中國社會科學院日本研究所所長4816ABB1-975C-4573-BBA1-99D00592A76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