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當代藝術問路后疫情時代

于靖園

“我幾乎每年都會去威尼斯，去年正好趕上電影節，而今年是為了雙年展，這次看展先走了軍械庫，進門就被蒙娜·利的《磚房》震驚。”長居在意大利的藝術工作者Madge（曼婕）在第59屆威尼斯國際藝術雙年展上感慨道。4月23日，第59屆威尼斯國際藝術雙年展開幕。早在3月初，威尼斯雙年展官方網站發布了德國藝術家卡塔琳娜·弗里奇和智利藝術家塞西莉亞·維庫納共同獲得2022年威尼斯雙年展終身成就金獅獎的消息，為疫情下的全球國際性藝術節帶來一抹亮色。

用極簡的形式引導觀眾穿越空間

來自各地的藝術家、策展人、游客、學生都因為這場藝術界的盛事而相聚在水城威尼斯。這次雙年展令Madge印象比較深的，還有莫雷洛斯（Delcy?Morelos）的《人間天堂/（世俗天堂）》?（Earthly?Paradise?），它是一個大型的、極簡主義的泥土裝置。“這位哥倫比亞的藝術家對地球的使用受到安第斯和亞馬孫美洲印第安人宇宙學的影響，這些宇宙學將土地視為具有代理權的主體，而不是人類改造的資源。作為致敬，她試圖通過她的作品重新定位觀眾的世界觀。”Madge對《小康》雜志、中國小康網記者說道，“在當下混沌的大環境中，這是一個極為大膽的目標。”

據Madge的形容，展廳里彌漫著土壤中可可、肉桂和丁香的微微甜味，土壤從地面升起，大塊的泥土環繞著觀眾的身體排列成一種迷宮形狀，形成一件大型的沉浸式裝置，甚至使軍械庫的一部分樓梯無法進入。“它采用極簡的形式來引導觀眾穿過空間，同時感受土壤的濕度、溫度、質地和黑暗。”?Madge說，她能感覺到整件作品渴望提供給觀眾一種獨特的感官體驗，讓觀眾與自然更加統一。“當我游走在這件作品中，嗅覺與視覺的觀感微妙而又愉悅，頗有幾分生于塵歸于土的質樸的釋然感。”

另一方面，這件作品打動Madge的則是它的名稱：Earthly?Paradise。Earthly?Paradise可以翻譯為“人間天堂”或“世俗天堂”。“我對這個名字最早的了解來源于但丁的《神曲·煉獄篇》中旅行者進入了人間天堂：一個充滿生機的森林。另一個來源則是工藝美術運動的領導人物威廉·莫里斯在1868出版的同名詩篇《人間天堂》，講述了一群尋找永生之地的中世紀流浪者，在夢想幻滅之后，他們發現了一個幸存的希臘人殖民地，并與他們交換了故事。這首長詩被整齊地劃分為十二卷，每個部分代表一年中的一個月，以歌詞的形式插入序言和結語，講述自然的進步變化。”?Madge說，如果把這人間天堂的詩歌與裝置作品結合，反思時代變化下對應的理想世界的變化，身體與地球之間的聯系，會對整個作品有更深的思考。

Madge的描述令不在現場的人們仿佛身臨其境。雖然仍處在疫情之下，但是威尼斯雙年展的開幕依舊備受全球矚目。威尼斯雙年展是當代藝術界極具影響力的國際展會，于1895年首次舉行，距今已有百余年的歷史，也被稱為“藝術雙年展之父”，與德國卡塞爾文獻展、瑞士巴塞爾藝術博覽會一起被稱為“世界三大藝術展”。威尼斯雙年展包含國際藝術雙年展與建筑雙年展，并分奇數與偶數年輪流舉行。此外，眾所周知的威尼斯電影節也屬于威尼斯雙年展的一部分，音樂、戲劇、舞蹈也是威尼斯雙年展的組成部分。

歷史悠久的雙年展，與中國結緣

1895年首屆“威尼斯國際藝術展”創辦時，雖然吸引了20多萬觀眾，在藝術界引起巨大轟動，但誰也沒想到它會有如此旺盛的生命力，甚至經歷了兩次世界大戰都未曾停止。百余年來，威尼斯雙年展一直持續為威尼斯這座古老的城市注入新活力。曾負責上海雙年展組織工作的上海美術家協會副主席李磊認為，首先，威尼斯雙年展這個大品牌下孕育出威尼斯電影節、威尼斯建筑雙年展、威尼斯戲劇節、威尼斯音樂節等項目，使得威尼斯全年都處在文化熱點之中;其次，通過項目高端定位吸引全球最具活力的人才和成果在威尼斯集散，促進當地社會、經濟、文化持續發展;再次，威尼斯雙年展引入社會化運營機制，通過理事會決策、基金會支持的方式，政府保基本，社會促提升。“一個大型項目如果能夠成為城市發展的動力和文化創新的引擎，那是功德無量的事情，威尼斯雙年展有許多可資借鑒的經驗。”李磊說。

雖然早在1980年與1982年我國就兩次參加威尼斯雙年展，但因為對當代藝術的信息了解有誤差，造成送展的作品是刺繡和剪紙，與威尼斯雙年展的宗旨并不相符，雙年展也因此停止了對中國的邀請。直到1993年第45屆威尼斯雙年展舉辦，王廣義、方力鈞、余友涵、李山、孫良、喻紅等14位藝術家受邀將作品帶到雙年展，中國當代藝術才真正展現于世界。此后，1999年的第48屆威尼斯雙年展上，藝術家蔡國強的作品《威尼斯收租院》獲得金獅獎。2005年，由時任中國美術館館長范迪安組織、蔡國強策劃的中國國家館正式成為威尼斯雙年展國家館中的一員。如今，中國當代藝術已成為威尼斯雙年展上不可或缺的重要力量。藝術家方力鈞表示：“無論對于中國藝術界還是對于全世界的藝術人士來說，威尼斯雙年展都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指標性展覽。大家對藝術界的理解，很大程度上都源自威尼斯雙年展的信息，所以其地位是無可撼動的。”

“夢想之乳”的背后

受新冠肺炎疫情影響，原定于2021年5月舉辦的第59屆威尼斯國際藝術雙年展延遲到2022年4月23日至11月27日。這一屆雙年展由塞西莉亞·阿萊馬尼擔任策展人，她同時也是雙年展首位意大利女性策展人。展覽聚集了來自58個國家地區的213名藝術家呈獻的近1500件作品，90%為女性，在威尼斯藝術雙年展127年歷史當中，這是第一次以女性和非常規性別藝術家為主的展。1995年的雙年展男藝術家占了九成，直到2019年才達到性別對等。因此，這一屆由女性藝術家們主導的雙年展也格外有意義。F5D5A51A-7789-42E8-A24F-2AEDD78796E8

“夢想之乳”（The?Milk?of?Dreams）是今年雙年展的主題。這一主題來自墨西哥藝術家萊奧諾拉·卡林頓的一本同名兒童書。這是一本寫給5～8歲兒童的讀本，它像一本童話書，卻擁有超現實的怪誕。“卡林頓在書中創造了很多奇奇怪怪的角色，描繪了一個充滿可能性的自由世界，在這個世界里生活通過想象力的棱鏡不斷被重新構想，每個人都可以改變、被改變，成為某物或其他人。”Madge對《小康》雜志、中國小康網記者說道。

作者利奧諾拉·卡林頓為了逗自己的孩子們開心，將天馬行空的涂鴉畫在墨西哥房子的墻上，這也是本書的靈感來源。書中的世界里有著不同尋常的事物，你可以在其中描繪的神奇世界里做一個夢想家，在重新構建的日常生活里孕育出全新的想象力。這是一個一切都有可能改變的世界，你將會成為任何人或者是任何物體。

卡林頓出生于英國的一個富商家庭，從小就具有反叛精神。她在10歲的時候就表現出對藝術的濃厚興趣，并立志成為一名藝術家。1938年，20?歲的卡林頓遇到了46歲已婚的藝術家恩斯特，兩人迅速墜入愛河，并一同前往巴黎。然而二戰爆發了，恩斯特被法國當局逮捕，卡林頓最終精神崩潰，并被家人送進位于桑坦德的精神病醫院。在那里，她接受了電擊治療，被迫服用大量副作用極強的藥物。半年的時間里，痛苦逐漸摧毀著她的意志。最終，在1942年，她離開紐約前往墨西哥，在那里定居并度過余生。戰爭與時代的動蕩使卡林頓過著流亡的生活。她痛苦、反抗、發問，用自己的畫筆描繪著神秘又迷人的場景，給予生命養料。卡林頓說：“我不覺得自己是名超現實主義者，我盡量不定義自己以什么樣的身份存在。我們本身擁有的就是‘自我。”

威尼斯雙年展總策展人塞西莉亞·阿萊瑪尼說，“人類的定義將會作何改變？生命由何構成，而植物、動物、人類與非人類又該如何區分？我們對地球、對他人以及對其他生命形式的責任是什么？一個沒有了我們人類的世界和生活將會怎樣？”?這些問題啟發著大家對于人類和地球關系及未來的思考，也提醒著所有人，面對一個充滿了各種變數的世界，仍然需要保持奮斗的姿態。

直面疫情，用藝術反思當下

“時代的動蕩，生命的脆弱，環境的崩潰，社會的對峙，科學的前進，道德的探尋，本次威尼斯藝術雙年展的主題呼應了人類面臨的危機與挑戰，為共存和轉變提供了新的思路。”?在談起此次威尼斯藝術雙年展的主題時，Madge表達出她的理解，“我同樣也認為在這樣一個不穩定的時期，構思和組織這樣一個展覽主題恰逢其時。這兩年全球都遭遇了劇變，病毒、戰爭，還有氣候變化。時代的基調要求高負擔，要求相關性，如果說2022年威尼斯雙年展的彈性‘后人類框架所做的只是將許多意想不到的、值得探討的話題聚集在一起，形成一種有自我感知的、有目的的配置解構，那么它實際上做得遠比這更好。”

Madge表示，“夢想之乳”在此時給人以一種更輕盈而不是更黑暗的，充滿了寓言色彩和文字的魔力。“它對我來說是奇異的、誘人的，且發人深省的。當環境或事情變得艱難時，藝術家們總是嘗試思考、探索、訴諸千奇百怪的世界觀，從某一方面來說藝術家代表一系列可能與不可能的平行宇宙。”

所以，在Madge看來，出于多種原因，“夢想之乳”注定會被銘記為一個里程碑，值得研究和探討：“它充滿了驚喜，但在整個雙年展的悠長歷史中又保持了整體和連貫。感覺就像是最近許多藝術對話的綜合，比如對精神和神話的興趣，歷史女性藝術家的復蘇，關注另類超現實主義的價值和持續相關性，專注于通過藝術消除殖民思想解構等等。”?Madge說，與此同時，“夢想之乳”感覺就像是阿萊馬尼的獨特愿景：樂觀、智性，同時也充滿了可愛的怪癖。

威尼斯雙年展主席羅伯特·奇庫托在談到此次展覽時評論：“它構想了嶄新的和諧，迄今為止難以想象的共棲以及令人驚訝的解決方案，這恰恰源于其與人類中心主義保持了清晰的距離。”

談到對這次展覽的評價，Madge認為，從去年2021年建筑雙年展開始，大家對于人類的生存空間、生存狀態都有了新的思考，更加刺激了元宇宙等更新更具科技形式的藝術表現方式出現，在更多作品的內容上有了更外向、更大膽的想象。對于其他一些之前缺乏探索的領域有了重大的進展，黑人藝術家、土著藝術家和跨性別藝術家正以前所未有的熱度受到關注，同時也展示了藝術及其創造替代性宇宙論和新生存條件的能力。“夢想之乳”以一種安靜的怪異，真誠地反映了當下令人迷惑的環境，值得一游。

“疫情仍在全球肆虐，雙年展正常開幕并不代表我們的生活就恢復正常了。”塞西莉亞·阿萊瑪尼表示，“今年雙年展的展覽主題并非關于疫情，但它不可避免地記錄了我們這個時代的動蕩。我一直在思考威尼斯雙年展應該在這個歷史關頭扮演什么樣的角色，我得到的答案是——藝術和藝術家可以幫助我們想象新的共存模式。”F5D5A51A-7789-42E8-A24F-2AEDD78796E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