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童的熱心

高濟寧 姚江

司法判決鼓勵鄰里相助、助人為樂、志愿服務，讓廣大群眾知道法治社會提倡什么、反對什么、禁止什么。

興化市某舞蹈藝術培訓中心（以下簡稱舞蹈中心）系興化市教育局批準成立的民辦非企業單位。2017年，3歲的沈靜、劉桃分別于當年2月、5月報名在該中心學習少兒中國舞。

2018年12月15日，劉桃與沈靜的家長送來孩子后，根據舞蹈中心規定，沒有進入教室，而是在等待區域通過監控看教室內孩子的練習情況。學員共19人，分三排站立，劉桃、沈靜站在第三排，沈靜站在劉桃右側。教室地板為強化木地板，每個學員均站在瑜伽墊上練習，由專業舞蹈老師徐老師（中國舞蹈家協會的注冊舞蹈教師）上課，沒有其他輔助人員。

下半節課，徐老師打算帶領大家練習下腰。徐老師認為沈靜等三名學員沒有達到下腰的水平，暫時不能練習，要求其他16名學員練習下腰動作。這16名學員下腰后，徐老師喊“起身”，但包括劉桃在內的部分學員未能及時起身。站在旁邊的沈靜發現劉桃起身困難，熱心助人的她立即跑到劉桃身后，拉起劉桃撐在地上的雙臂。無奈沈靜力氣不夠，無法幫劉桃站起來，結果劉桃后背著地，跌坐在地上。其時徐老師正在第二排幫助未能及時起身的其他學員，背對著劉桃、沈靜，未察覺上述情況。劉桃隨即哭了起來，徐老師聞聲立即抱起了劉桃，看到她沒外傷能活動，以為沒什么大問題，就繼續上課了。

當晚，劉桃在家喊下肢疼痛，家長先后送其至興化市中醫院、興化市人民醫院進行檢查，但都沒有查出病因。次日，劉桃家長帶著她至南京市兒童醫院治療。醫生聽說是跳舞后開始疼痛的，立即反應：“又是一個跳舞受傷的孩子……”劉桃隨即入住南京市兒童醫院，后輾轉多家醫院進行康復治療，出院診斷為脊髓損傷、截癱。其間，舞蹈中心工作人員陪同劉桃及其父母至上海等地醫院就診，先后給付52.5萬元。

2020年3月，劉桃及其母親將沈靜及其父母、舞蹈中心起訴至江蘇省興化市人民法院（以下簡稱興化法院），認為舞蹈中心管理不善，沈靜的行為致使訓練中的劉桃受傷，要求沈靜及其監護人賠償各類損失214.19萬元，舞蹈中心承擔連帶責任。

沈靜及其父母認為，沈靜在該事件中沒有任何過錯，不應承擔賠償責任?！巴ㄟ^監控錄像可以看到，孩子只是出于好意，上前拉了一把，她沒想到會造成這么嚴重的后果?！鄙蜢o的監護人說道。

舞蹈中心辯稱，該中心系合法機構，劉桃參加舞蹈培訓是事實，但其不承擔監護責任，在管理上亦沒有過錯，且認為劉桃的損傷系沈靜直接行為所致，家長對參加舞蹈培訓的風險是明知的。

2020年4月3日，經劉桃申請，興化法院委托江蘇大學司法鑒定所對劉桃損傷后的傷殘程度、護理期、營養期、護理依賴及護理人數進行法醫學鑒定。2020年6月7日，該機構出具江大司鑒所[2020]臨鑒字第180號司法鑒定意見書，鑒定意見為：1.被鑒定人劉桃因外傷致胸腰部脊髓損傷導致截癱（雙下肢肌力1級）伴重度排便功能障礙與重度排尿功能障礙，已構成一級傷殘;2.被鑒定人已完全喪失勞動能力，護理期建議為長期護理，護理人數建議為1人，營養期建議為450天;被鑒定人的護理程度為大部分依賴護理。

興化市人民法院審理后認為，舞蹈中心系民辦，經營范圍為青少年舞蹈藝術培訓，其所承擔的責任應當等同于教育機構的責任。劉桃事發時系無民事行為能力人，舞蹈中心作為舞蹈教育管理者，在劉桃學習舞蹈課程時，對劉桃負有教育、管理、保護的職責，特別是舞蹈中心為便于管理，不允許學生家長進入教室，這更加大了舞蹈中心的保護責任。雖然劉桃、沈靜所在的舞蹈班學員大都經過一年多時間的專業培訓，但學員畢竟均為無民事行為能力人，下腰作為有一定危險的舞蹈訓練動作，在完成該動作時應有成年人在旁看護和扶助。但事發時，舞蹈中心對19名學員僅配備一名專業舞蹈老師，不能保證所有學員均在老師可控范圍之內。當沈靜拉起劉桃撐在地上的雙臂，致劉桃背部著地時，舞蹈老師未能及時發現并制止，導致事故發生，故舞蹈中心未能盡到完全的安全防護義務，有明顯過錯，應承擔相應的賠償責任。

沈靜雖然屬于無民事行為能力人，缺乏對危險的基本認知，但其拉劉桃撐在地上雙臂的行為直接導致劉桃的損傷后果，也應承擔相應責任。因沈靜系無民事行為能力人，相應的民事賠償責任應由沈靜的監護人承擔。

綜合各方的過錯程度，興化市人民法院認定沈靜及其父母對劉桃的損傷應承擔10%的責任，舞蹈中心對劉桃的損傷應承擔90%的責任。

女童助人無責

關于劉桃的損失，興化市人民法院認定為211.48萬元。綜上，興化市人民法院判決由沈靜父母賠償21.15萬元，由舞蹈中心賠償1190.34萬元

一審判決后，兩被告均不服，分別向泰州市中級人民法院提起上訴。泰州市中級人民法院于2021年2月1日受理后，依法組成合議庭審理了本案。

二審中，各方當事人對一審法院查明的事實無異議，沈靜父母承諾自愿補償劉桃5萬元。法院針對承擔賠償責任的主體等焦點問題進行了審理。

在舞蹈中心提交的《新生入學告知書》中載明：“除公開課外，上課期間未經老師許可，家長不得進入教室，以免使學員分心影響教學效果”，此規定使得所有未成年學員家長在上課期間的監護責任無法實際履行。沈靜和劉桃同在舞蹈中心接受舞蹈技能的培訓，兩人均為無民事行為能力人，因此舞蹈中心對正在進行舞蹈培訓的沈靜和劉桃應負有完全的監督、保護職責。事發當天，舞蹈中心對于19名無民事行為能力的學員僅配備了一名專業舞蹈老師，在劉桃進行下腰這一危險舞蹈動作訓練時，舞蹈老師未提供保護，沈靜上前拉起劉桃雙臂的行為亦未能及時被發現和制止，舞蹈中心未能盡到保護職責，依法應對劉桃的人身損害承擔賠償責任。

沈靜、劉桃均處于舞蹈中心的管理之下，沈靜作為劉桃舞蹈班的同學，在劉桃下腰起身困難時，出于幫助同學的善意，自發去幫助劉桃，該行為不具有違法性。作為無民事行為能力人，沈靜主觀上沒有傷害劉桃的故意，客觀上也不具備能夠預見其行為可能導致同學劉桃損害的認知能力，故沈靜對劉桃的損害依法不應承擔賠償責任。一審法院認定沈靜及其監護人承擔賠償責任，于法無據，本院予以糾正。

沈靜的監護人出于對劉桃受傷的深切同情，在二審中自愿補償劉桃5萬元，體現了中華民族互助友愛的傳統美德，本院對此舉深表贊許。

綜上，舞蹈中心應對劉桃的人身損害承擔賠償責任。劉桃的損失為211.48萬元，扣除舞蹈中心已墊付的52萬余元，舞蹈中心還需給付158萬余元。泰州市中級人民法院于2021年4月27日判決如下：舞蹈中心于本判決生效之日起30日內賠償劉桃醫療費、住院伙食補助費、護理費、營養費、殘疾賠償金、精神撫慰金、交通費、住宿費、殘疾輔助器具等費用合計人民幣158.86萬元;沈靜及其父母于本判決生效之日起30日內補償劉桃5萬元。

對于該案，泰州市中級人民法院并未一判了之，而是積極延伸判后回訪、救助幫扶等司法職能。法院積極督促舞蹈中心及時足額履行給付義務，還專門為劉桃申請司法救助，并多次上門看望受害人，了解其困難和問題，關心其后續生活和學習狀況。近期，舞蹈中心158萬余元的賠償款已全部履行到位。

編輯：薛華? icexue0321@163.com

該案的判決是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融入司法判決的生動寫照?！昂⒆犹煺嬗褠鄣奶煨圆粦艿酱驌簦　背修k該案的泰州市中級人民法院院長孫轍說，幼童的好意互助行為不僅是法律評價問題，還是道德評判問題，司法裁判要兼顧并彰顯司法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