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靜侃

崧澤遺址20世紀70年代的發掘場景
2021年10月,第三屆中國考古學大會開幕式上公布了“百年百大考古發現”。崧澤遺址是上海唯一入選的項目,印證了崧澤遺址和崧澤文化的關鍵性價值。
從1957年遺址被發現至今,上海考古人在以“假山墩”為中心的崧澤遺址進行了多次試掘、正式發掘和勘探調查,已探明崧澤遺址現存面積約30萬平方米,發現了馬家浜文化、崧澤文化、良渚文化、馬橋文化、周代至唐宋等時期文化堆積,考古出土大量遺物,獲得了一批重要的考古資料。上海先民最早的生活足跡在此起步,崧澤文化由其得名,中國古史因之增輝。
這是6000年前從海中新生的一片陸地,密布著湖沼叢林,來自太湖之畔的人群遷徙至此,帶著他們生活的經驗和開拓的熱情,看中了崧澤這塊宜居的水邊高地,開始繁衍生息,上海的歷史大幕由此緩緩拉開,“最早的上海人”登上舞臺。
“最早的上海人”長什么樣?2004年,崧澤遺址發現了馬家浜文化時期的墓葬,其中一座墓葬中的頭骨保存狀況較好,墓主人是一名年齡在25至30歲之間的男性,“上海第一人”被找到了!現在,運用先進的成像技術,這位先驅者質樸而堅毅的面容,透過六千年的迷霧,重新展現在我們眼前。
“最早的上海人”怎么過日子?2004年發現的馬家浜文化房屋遺跡,堪稱“上海第一房”。這是一座地面式的圓形建筑,房內面積約5平方米,墻體共有15個柱子腐爛后留下的直立式的洞,墻體應是以竹、木為立柱,立柱外再涂上泥巴,推測屋頂用茅草覆蓋,像斗笠的樣子往周圍披下,出入口還設有廊檐。今日上海萬千廣廈的源頭,就是崧澤這座小小的“上海第一房”。
有了遮風擋雨的住所,還應有便利的生活設施。1987年崧澤遺址發現的馬家浜文化水井,是“上海第一井”,也是中國出土年代最古老的水井之一。鑿井技術的發明,提供了穩定清潔的水源,既提高生活飲用水質量,又有蓄水灌溉、加工玉石器等生產用途。此外,當時陶器、石器、玉器、骨角器制作等手工業也不斷進步,先民的物質和精神生活日益豐富,而借助密布的水網,人們與周邊甚至遠方的族群保持著往來互動,文化在交流傳播中積蓄著飛躍發展的勢能。
“最早的上海人”吃什么?除了采集的野果實、狩獵的飛禽走獸等等“野味”,人工種植的稻米、飼養的家豬也登上當時的食譜。1961年崧澤遺址出土了一些馬家浜文化炭化稻谷遺存,是上海最早的人工栽培水稻。值得一提的是,這次的發現也是中國考古中率先提取出的有確切依據的栽培稻遺存,此后在浙江、江西、湖南、河南等地的新發現又將我國水稻栽培的年代不斷上推至一萬多年前,實錘了水稻起源于我國南方。
與定居生活和農業生產相適應,先民通過長期的馴養,逐漸改變了一些動物種群的習性和體態。2004年出土的6000年前的陶豬,豆豆眼、沒脖子、水桶腰、小短腿,鼻子短肚子大,已然是脫離了野性特征的家豬形象,體表還涂著并不是豬實際體色的紅色,這意味著它可能與一些意識形態上的、精神領域的需求和功能有關。屋中有豬(豕)就是中國人的“家”,“谷豕是饗”的農耕傳統深深影響了江南文化乃至中華文明的存續演進。
有了食材,先民們在烹飪上也不含糊。當時的雙耳寬檐陶釜與爐箅須配套使用,將爐箅擱在爐塘中間,上面堆柴燒火,下面通風出灰,旺盛的火力將肉食、米飯和野菜煮得酥爛,犒勞辛苦勞作了一天的人們。
在“最早的上海人”生活的時代之后,歷史進入了距今6000年到5400年的崧澤文化時期。這一考古學文化正是因崧澤遺址中墓地的典型性而得名,同類的文化遺存被廣泛發現于長江三角洲地區的遺址中。崧澤文化的發現和確認,是長江下游環太湖流域史前文化連接馬家浜文化和良渚文化的重要一環,為建立起史前考古學文化序列貢獻了重要的一塊拼圖。
崧澤文化在科技水平和生產力上出現了以犁耕農業、快輪制陶等為代表的重大進步,人們對美好生活有了更高的追求。透過許多制作精致、功能分化、造型奇特、充滿著藝術想象力的玉、石、陶器,我們仿佛能體會到先民張揚的個性、創造的喜悅和對未來的憧憬,崧澤文化時期是一個百花齊放的時期。
崧澤文化的主要炊器從釜“進化”為鼎。鼎的傳播范圍很廣、沿用時期很長,到了商周時期,除了三足圓鼎還出現了四足方鼎,青銅鼎成為祭祀用的禮器,是象征國家權力或地位等級的國之重器,形成了“列鼎制度”。“鐘鳴鼎食”則是貴族生活的寫照,還有了楚莊王“問鼎中原”的春秋傳奇、項羽“力能扛鼎”的英雄壯歌。
甗是將食物蒸熟的一種炊具,有點像后來的蒸鍋。崧澤文化陶甗整體像鼎,但在內壁有一周凸沿用來承箅,箅上放置食材,中間的腰部有個斜孔,可以隨時注水。崧澤文化晚期,甗成為長江三角洲地區主要的炊器之一,它開創的蒸汽式烹飪方式,對中國飲食文化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陶豆是用來盛放食物的“餐具”,商周甲骨文、金文中的“豆”字就是從這類器物象形造字而來,秦漢以后假借“菽”的意思,表示豆類植物及其籽實,逐漸取代了其本義。這件陶豆器形輪廓線條曲折多變,豆盤上壓劃幾何形圖案,布局對稱協調。在圈足上,有三組圓形和弧邊三角形組合鏤孔,是崧澤文化陶器的主要紋飾特征。表面顯現金屬般光澤的奧秘在于,陶坯晾干后又增加了一道打磨的工序,并在燒制中形成滲碳效果。這種工藝后來盛行于良渚陶器,成為良渚黑陶的特色。
壺是用來盛裝水或飲料的容器或飲器,陶壺器口與圈足的邊沿都呈花瓣形,它最特別的地方在于,壺身有內外兩層,外層在器身腹部和圈足部位有紋飾,由鏤孔和壓劃紋組成,整器造型猶如一朵即將綻放的花蕾,獨具匠心。
著名考古學家蘇秉琦提出中華文明起源模式如同“滿天星斗”。發軔于馬家浜文化,延續并成熟于崧澤文化和良渚文化的鼎、豆、壺禮器組合,其影響遠遠超出環太湖流域,而流行于全國廣大地區。
崧澤文化先民對自己的儀容衣飾同樣頗為講究,他們琢磨美玉,綴飾于身,尤以玉璜最具代表性。玉璜普遍出自墓葬中人體的頸下,因此推斷它是項飾。半璧形玉璜兩頭有穿孔,用以穿線。一面平整光滑,一面遺留工藝痕跡。這些痕跡弧度大小不一,是在拉扯線繩切割玉片時產生的。長江下游地區是史前玉璜出土數量最多、形態最豐富、分布范圍最集中的區域。崧澤文化時期,玉璜已不同于其他裝飾性玉器,具有象征地位和身份的重要作用和禮儀性質。
中國人藏禮于器,除了陶器組合和禮儀用玉,最早的權杖——鉞,也是重要的禮儀象征。崧澤文化帶鐓石斧的器表曾經打磨,柄尾有一個骨鐓,展現了斧鉞的裝配方式。從石斧分化出了石鉞,崧澤文化晚期出現玉鉞,良渚文化的冒、鐓組合玉鉞更是將象征著征伐和刑罰大權的威嚴肅殺展現得登峰造極,經歷后來的歷史變遷,夏商周時期的青銅鉞延續了這一傳統。
崧澤先民在追求美好生活的道路上創造出諸多先進技術和文化因素,為后續的良渚文化率先進行早期文明和早期國家的實踐起到了奠基性的作用。崧澤文化的影響遠遠超出環太湖流域,流行于全國廣大地區,在中國各地區史前文化的交往融合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在中國文明起源的過程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風起崧澤,流播千年。
編輯:夏春暉? 386753207@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