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巴的人口危機

斯文的樊學長

近年來，東亞的中國、日本、韓國人口出生率不斷走低，人口老齡化問題日趨嚴重。不過，人口問題并不專屬于東亞，高福利的歐洲國家生育率同樣較低，甚至人口早已“跌”了很久。更讓人疑惑的是，分配上傾向于平均主義，社會壓力相對較小，經濟和文化上都與發達國家相去甚遠的古巴，也面臨低生育率的問題。結合目前古巴的國情來看，其人口問題實際上比歐洲更嚴重。

2016年，計劃將權力移交給年輕人的古巴領導人勞爾，就表達了對人口出生率降低導致未來財政收入下降，人口老齡化導致養老金、養老院支出不斷擴張的擔憂，還開了一個頗為苦澀的玩笑——這很快就要成為讓別人頭痛的問題了。

古巴是通常被忽略的深深受人口問題困擾的國家。早在2005年，古巴人口已經接近零增長的態勢，2016年， 60歲以上人口占18%，一年后古巴人口減少0.16%，開始出現顯著的負增長。如今，古巴已是拉丁美洲老齡化最嚴重的國家。

古巴人口的來源非常復雜，有西班牙、意大利、英國、愛爾蘭、希臘等歐洲國家的移民，還有被販賣至此的黑奴、滯留于此的華工和少量原住民。從20世紀初開始，古巴的人口也曾經歷過爆炸式的增長，但好景不長。

古巴革命后的幾十年時間中，婦女權益顯著提高，向女性開放高等教育，推動男女同工同酬，促進女性一定程度的經濟獨立，推廣生殖健康教育，提供計劃生育服務等都是重要成就。脫離革命的語境來說，這些成就是現代化的一個組成部分，并且與其他走向現代化的國家一樣，古巴女性的婚齡和孕齡逐漸延后。

不同的是，在一些領域，古巴的婦女解放甚至比美國更徹底，如終止妊娠是合法且受女性自主選擇的權力，社會對其污名化的程度也不深。是否留下意外懷孕的孩子固然是個人選擇，但反映在宏觀的人口問題上就變成了龐大的數據。

另外，古巴將社會福利計劃視作“革命支柱”，免費醫療是其中最誘人的一項。他們通過推廣嬰幼兒疫苗接種、預防性保健，配合城市化與城市衛生保健方案，將人的預期壽命提高到了發達國家水平，也讓嬰幼兒死亡率大大降低，這就進一步降低了人們生育多胎以備不測的需求。

高福利社會帶來的一增一減，讓古巴的新生人口數在20世紀80年代初出現斷崖式下跌。而老年人普遍在退休之后還能活15年左右，這讓古巴人口模型呈現出“低出生率、低死亡率、低人口增長率”模式。

不過古巴畢竟不是發達國家，時至今日也沒能建立起完備的工業體系，第二產業占GDP比重還不到25%，主要的出口產品是礦產、醫療物資、糖、雪茄等。

高福利意味著大量的財政支出，除了政府壟斷了重要資源的分配，以及財富再分配能力強大的內部原因，古巴高福利體系得以延續，曾經也離不開蘇聯的支持。在1960年至1990年的30年間，蘇聯向古巴提供了650億美元的援助。

蘇聯解體后，援助性經濟模式在古巴難以為繼，連農業都因為缺少低價石油出現了短暫倒退，隨后，委內瑞拉成為古巴低價能源的來源。委內瑞拉顯然不是蘇聯量級的朋友，再加上美國長期以來的封鎖，古巴的福利體系雖得以續命，卻出現了一定程度的縮減與松動。

因為社會長期穩定，而且免費教育普及率很高，新一代古巴人的思維方式與其他國家受過良好教育的年輕人沒有根本性不同，都渴望更好的生活——如果決定生孩子，就希望給孩子更好的未來，至少不受自己受過的委屈。這個看似“理所當然”的目標其實并不容易達成，更何況在古巴紙尿褲和嬰兒奶粉都不好買。

另外，住房問題同樣給古巴年輕人帶來困擾。古巴城市化率高達78.2%，住房普遍比較老舊，而且供應相對短缺，一套房子通過隔間容納更多人是常見選擇。這顯然并不是育兒的良好環境。

古巴政府允許相中對方房子的居民進行房屋互換，但擁有獨立衛生間和供氣的好房子顯然誰都想要，所以想為孩子提供更好居住環境的家長會試圖通過非法黑中介完成換房。這種理論上不花錢的“互換”事實上產生了巨量的時間成本和交易費用，能不能換到心儀的房子還要看運氣。住房問題逐漸成為古巴的大問題。

社會福利出現松動，老路日漸走不通了，再加上改革的外部環境不穩定，這種情況下，古巴在革命一代老去后的前途其實并不確定。現實自然會讓年輕人拋棄幻想，主動降低期望值。

人口金字塔可以直觀反映出一國人口的男女比例和年齡結構，通常分為四種典型的結構，低金字塔型、增長型、靜止型和縮減型。古巴早已進入了縮減型，但是其人口金字塔非常不規則，導致人口的老齡化不會平滑地到來。

目前，古巴45～55歲的人口占比是各個年齡段里最高的，這些人是各行各業的中流砥柱，還在為社會創造價值。可是10年后他們將逐漸退休，從退休金到免費醫療都要花錢。雖然在這樣的國家，理論上講個人不用操心養老問題，因為國家會提供福利，但國家的錢又該從哪里來呢？

在對古巴較為親善的奧巴馬時代，古巴曾依賴旅游業和醫療出口來彌補進口造成的外匯損失，但在特朗普時代之后，伴隨著疫情的威脅有增無減，依靠旅游業恐怕會越來越艱難。而曾經風光無限的古巴糖也早已失去了優勢。

之前的體系難以為繼，自然就出現了社會服務質量下降的情況。事實上，20年后想保持如今的社會服務質量肯定是件令人頭疼的事情，畢竟隨著占比最高的一代人老去，未來20年古巴的撫養比會從20%上升到50%。而相比發達國家以各種形式收納外來勞動力的解決方案，古巴顯然又不具備這樣的吸引力。甚至，古巴目前呈現出人口凈流出態勢，而美國是最主要的移民目的地。

古巴的現狀揭示了一個可悲的現實：即使相對平均主義的國家也難以改變年輕人普遍不想生孩子的世界難題。這看似是個人選擇的問題，放大到國家層面卻會變成嚴肅的危機。未來，人口問題可能會取代其他問題，成為負面熱點的中心。

編輯/梁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