扦擔

離開農(nóng)村多年了，我至今對一種叫“扦擔”的農(nóng)具念念不忘。那是一種專門用來挑柴的工具。

扦擔是用竹子或者木材加工而成的，有點類似于扁擔，但又不同。鄉(xiāng)下人概括得很好，“扁擔有楂兩頭扁，扦擔圓圓兩頭尖”。扦擔比扁擔要長一些，兩頭是尖的，便于插進捆好的柴中，將柴挑回家。這里，“扦”，即插的意思;“擔”，用肩膀挑的意思。

因為自幼跟著哥哥姐姐們上山砍柴，我很小就習(xí)慣了用扦擔，并對這種工具情有獨鐘。

我出生于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初，那個時代出生的農(nóng)村孩子，大都有過砍柴的經(jīng)歷，家家戶戶燒火做飯都要去撿柴或砍柴，而挑柴則離不開扦擔。

有道是窮人的孩子早當家。農(nóng)村里，孩子們長到七八歲，砍柴的活便自然落在他們頭上。哥哥大我7歲，我自小便跟著哥哥放牛、砍柴，扦擔也是哥哥為我量身定做的。不僅如此，待我把柴砍好，他還要為我捆柴，用扦擔把柴扦好，提起來，放到我的肩膀上，讓我走在前面，慢慢挑回家去。

扦擔其實還是一種好玩的工具。幾個孩子扛著扦擔，行走在山里，有時覺得無聊，便敲著扦擔作樂，“幫幫幫，賣打糖;有錢的，稱八兩;沒錢的，望光光……”

到了一些陰森恐怖的地方，為了驅(qū)趕毒蛇猛獸，給自己壯膽，也用柴刀猛敲扦擔，發(fā)出“梆梆梆”的聲音。那聲音清脆、悅耳，敲的人多了，就匯成一種鄉(xiāng)村打擊樂。有時隔著遠山，通過敲擊扦擔，可以互相招呼，傳遞信息，雖然遠隔數(shù)里，但彼此心領(lǐng)神會。

夏日里上山砍柴，常常找不到水喝，口渴得厲害。哥哥會想辦法，在竹制扦擔的竹筒上鉆上一個小眼。砍柴出發(fā)前，在路邊水井里將竹筒里灌滿井水，用塞子塞住，帶到山中。待到口渴時，打開塞子就喝。雖然那水會變熱，不好喝，但“動口三分力”，總比干渴要好呀。

砍了多年的柴，我一直認為“扦擔”只是我們小地方的一種說法，難登大雅之堂，其他地方或許有更文雅好聽的名字。后來經(jīng)了解，全國很多地方都是叫扦擔的。有一次看花鼓戲《劉海砍樵》，里面的唱段里，就多次提到“扦擔”：

小劉海在茅棚別了娘親

肩扦擔往山林去走一程

家不幸老爹爹早年喪命

丟下了母子們苦度光陰……

放下扦擔把柴砍

擔起柴擔轉(zhuǎn)回程……

《劉海砍樵》的故事發(fā)源于湖南常德的武陵山中，劉海是一位靠砍柴謀生的青年，侍奉著寡居的老母。雖然家貧如洗，但他為人厚道，事母至孝。他經(jīng)常上山砍柴，遇到山中狐仙幻化的村姑胡秀英，兩人一見鐘情。歷經(jīng)千辛萬苦，最后成為夫妻。戲劇中，劉海是一個砍柴的樵夫，自然離不開扦擔。隨著劇情的發(fā)展，在劉海、胡秀英聯(lián)手對付石羅漢和金蟾的激烈搏斗中，扦擔和斧頭作為戲劇道具，都起到重要的作用。

后來，隨著閱歷的增加，眼界的開闊，我還知道湘西侗族地區(qū)有一種舞蹈，叫“扦擔舞”。這是流傳在湘西侗寨的男子群舞，是侗族人民在長期勞動生活中創(chuàng)造出來的，以扦擔為打擊樂器和表演道具。在福建，還有一種叫“打扦擔”的原始舞蹈，它最初是閩北山區(qū)村民上山砍柴時，用手中的柴刀和扦擔擊打發(fā)出有節(jié)奏的聲音，彼此告知自己砍柴的所在地，以便有個照應(yīng)。后演變出一種載歌載舞的表演方式，原汁原味，芬芳四溢。

在我的故鄉(xiāng)，至今還保留一種喬遷的習(xí)俗，也要用扦擔。

2008年，為了給年邁的父母改善居住環(huán)境，我將破舊的老屋拆除，修建了一幢簡樸的新居。喬遷時，按照故鄉(xiāng)的習(xí)俗，父母準備好柴米油鹽魚等生活物資，搬進新居。這意味著居住新房子后，油鹽柴米充足，魚則表示年年有魚（余）之意。

除此之外，當農(nóng)民的哥哥專門備有一擔稻谷，用平常挑柴的扦擔挑著進屋。為什么用扦擔呢？因為“扦”同“千”，用“扦擔”挑谷，寓意為“千擔谷”，因為舊時農(nóng)村計算稻谷，是以“擔”為單位的;計算稻田，也是以“擔”“畝”為單位的，“千擔”稻谷進門，意味著居住新居以后，會興旺發(fā)達，五谷豐登。

我為老祖宗們的奇思妙想而贊嘆，他們把吉祥文化發(fā)揮到了極致。

我永遠記住了這個民俗，也記住了扦擔，這個承載著千年薪火的古老工具。

范誠：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湖南廣播電視臺高級編輯。已出版散文集《崀山走筆》等。1F7C38DF-ECFD-464B-959B-DDBE3647E7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