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墻上有一條魚》節選

池沫樹

大雨下到天亮才停下來，天空的顏色從魚肚白轉成金燦燦的太陽，照耀著大地。村前的池塘積了一些水，許多婦女拿著被子在池塘里洗。她們掀起被單，像風鼓起的帆。

“你快點吧，明天水就要干啦！”

“我剛在河里洗，那里的水可真大，可是剛洗一半，就剩下一攤泥了，河里的水跑得飛快。”

池塘前聚集了紅紅綠綠的被單，起起伏伏的說笑聲。阿木幾的母親也在其中。沒有人注意，阿木幾一個人，偷偷地把家里一塊木門背上了小山。

阿木幾讓墻上的魚，附到了木門了。做這件事，出奇的輕松，比用手撕扯、摳動，和拿斧頭來砍容易得多呀，簡直不費吹灰之力。

“你是怎么想到這個辦法的？”墻上的魚問。

“我見過爺爺，把石碑上的字拓到紙上，我就想你在小木屋的墻上，說不定可以附到這塊木門上，沒想到真的成功了。”阿木幾說著，背著墻上的魚走下小山坡。

“我現在是叫你墻上的魚，還是門上的魚？”

“你習慣怎么叫就怎么叫吧！都怪我，一把年紀了，把自己名字都忘記了。”

阿木幾背著墻上的魚，走呀走，走過橡子樹，走過牛頭山，走過掛果的樹林。

“你知道嗎，如果好久沒下雨，我們就到這里來裝泉水。這里要不是放了一口大水缸，水早就流走了。”阿木幾說完，把木門放下，喝了幾口泉水。

“你也喝一點吧！”

墻上的魚眨眨眼睛，喝了幾滴，忽然它的嘴巴就能動了，接著，尾巴也能動了。

“天啊，你是不是好久沒喝水——也不對呀，下雨時你也能喝點水。怎么忽然就能動了呢？”阿木幾很疑惑。

“因為這是生命之泉，更重要的是，我還喝了你的一滴血。”墻上的魚說。

“啊——”阿木幾嚇了一跳，心想這魚莫不真的是妖怪，要喝我的血。

“阿木幾，你臉色很難看，別誤會，我不會再喝你的血。你想起來沒，小木屋，手指刺到……”墻上的魚看出了阿木幾的心思。

“我想起來了，我上次想把墻上的你摳下來，刺破了手指，有一滴血滴到你的身上。”阿木幾興奮地說，“我再喂幾滴血，你是不是能跳下來？”

“不，不用了。你現在帶我去找河流吧！”

“好！”阿木幾背起木門，背起一條叫“墻上的魚”準備離開。

忽然發現泉水后面的石頭上，出現了一行字：

“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

“真奇怪，以前怎么沒注意到這行字。難道是昨晚下雨，把落葉和苔蘚沖下來出現的嗎？”阿木幾自言自語，背著墻上的魚繼續前行。

這是暑假的第一天，有同學看到阿木幾背著一塊木門走過山坡。

在田野上，干活的農民停下手中的活，好奇地看著阿木幾背著一塊木門朝泉水處走去。

在森林里，一頭鹿看到一個男孩背著一塊木門走著，上面還有一條魚。

在天空飛翔的鶴也看到了，一個男孩背著一塊木門走過山川，上面還有一條魚。

阿木幾走了很遠很遠，很多動物也看到了阿木幾背著木門上的魚——在它們看來，木門和墻沒有什么區別，但是它們知道，這條魚曾經出現在小木屋的墻上。

“現在，魚被一個小男孩背著，是要去送葬嗎？”一只松鼠這么說。

“是呀，那條魚比傳說中的魚要大很多，那個男孩莫不就是魚變的。他一定是在找一塊好墓地。”另一只松鼠說。

“不對，上面還有福字，那是新畫的年畫。他們是在搬家，是送福運福的菩薩！”一頭鹿說。

“菩薩？他就是一個小男孩。”一條掛在樹上的蛇說。

“他背著一塊木門，和木門上的魚，走了很久很久，好像那些修行的苦行僧。”一只飛鳥說。

“他背著的是傳說中的福壽魚吧，好久沒看到魚了。”松樹上的鶴說。

“我認識這個小男孩，他是一個調皮的小男孩，能在草地上彈跳自如呢！”一只兔子說。

“他是個可愛的男孩，還救過我呢！”另一只兔子說。

“心中存善念，有情萬物，舍己救人，便是菩薩。”一座長滿苔蘚的石像低語道。

……

阿木幾沒想到自己能走這么遠，身體并沒有感覺沉重，反而是很輕很輕。

“昨天下了大雨，一定能找到河流的。到時你可以順著河流，流向遠方，到銀河里和你的家人相聚。”阿木幾想著夜晚躺臥在草地上，看著天上的銀河，和墻上的魚邊聊邊走。

墻上的魚“吧嗒吧嗒”地流下了眼淚。

“上一次我們在小屋看著天上的銀河，心卻在天地間行走，而現在我們真的在行走，就用心想象頭頂有銀河吧！”阿木幾跨過一座橋，又踩過一叢荊棘，接著說，“如果你到了銀河，我抬頭就可以看見你，你說，對嗎？”

墻上的魚“吧嗒吧嗒”地流下了眼淚，阿木幾并不知道。

阿木幾不知道的還有，一路上，墻上的魚流下的眼淚，漸漸形成了一條河流。這條河流雖然不大，卻能匯入大河，能讓大河里的水永不干涸——那些被磁石一樣吸走的水，漸漸放緩了速度，開始豐沛起來。

與此同時，大河口村的人傳開了，阿木幾背著墻上的魚去了遠方，尋找河流。

阿木幾的同學說，他背著那塊木門和墻上的魚，走了整整一個暑假。

森林里的動物說，阿木幾背著一條魚，走了整整一個夏天。

夏天的昆蟲說，阿木幾背著一條魚，走了整整一生。

……

終于，阿木幾跋涉了千山萬水，看見了一條河流，一條有水的大河。阿木幾把木門放到河邊，“墻上的魚”和木門滑入了水中。

“阿木幾，謝謝你！”墻上的魚還在流眼淚，但是阿木幾不知道。

阿木幾看到的是，墻上的魚乘著木門歡快地游著。阿木幾開心地笑了，然后，他沿著河岸，陪著魚走了很遠——像一個人牽著一條魚在散步。

是的，河岸聚集了許多飛鳥，還有很多動物都來飲水。是的，它們是這么說：

“一個男孩牽著一條魚在散步！”

“一個男孩牽著落日，走了很遠很遠！”

很多小動物都默默地跟在阿木幾身后，長長的，像送葬的隊伍。

從此以后，每天早上，人們都能在河流里看見一顆紅通通的太陽。是的，河水再也沒有干涸。

阿木幾回來時，大河口村的河流已經漲滿了水。池塘也漲滿了水。家里的水缸也存滿了水。

有了水，一切都方便了。陽光下，許多婦女在洗衣服，洗被子。她們掀起被單，像風鼓起的帆。

至于墻上的魚，有人說隨著流向遠方的河水去了天上的銀河;有人說魚就留在了河流里，守護著河水永不干涸。

星空下，阿木幾又來到了山上的小木屋，躺在草地上，望著天上的銀河……

如果阿木幾沒有將墻上的魚送到河流，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那么，山上的小木屋，墻上的魚在等待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