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富祥
五月的風,剛剛給天空整過容
稻田也空出了好天氣
秧苗就是這一天在父親的肩頭完成第一次遷徙
村莊的母語是水潤的《插秧歌》弦律
秧苗告別這段發芽的青蔥歲月
道別這一帶的蝌蚪、蜻蜓和薄霧
同五月的驕陽擦身而過
秧苗扦插到水乳交融的母系社會
未來的生活仍然鄰水而居
扎根泥土的底部,扎根農歷的時令
一冊一冊線裝書的字里行間藏著玄機
分蘗,壯苗,揚花,灌漿
在父老鄉親和陽光的注目中
秧苗終將褪去青澀,再次完成生命的質變
與夏天比,太陽在秋天已經暴瘦,
這鋪滿一地的糧食,
粹取了紫外線中的頂級精華,
所有的水分,和混跡其中的雜質,
都在熾熱的驗證后一一蒸發。
秋天是檢驗汗水真偽的時候,
每到秋天,奶奶就開始盤算
一年的付出,和一年的收成。
奶奶擔心饑餓,
擔心母親的奶水不足,喂不飽冬天的寒冷。
奶奶帶著母親,帶著姐姐和我
來到曬谷場,
奶奶在入冬前,要做最后一次彩排。
站在麥田邊的父親
用粗糙的右手隨手拽下一把麥絮
又雙手合在一起,掌心里用力搓揉
攤開手掌,捻了又捻
鼓足一口氣,讓風停在掌心
輕飄飄的麥殼灰飛煙滅
目測有四五十粒麥子
父親打量著它們的胴體
青銅色的紫外線結實飽滿
一仰頭,左手將十多粒麥子拋進口中
嚼了嚼又將右手的十多粒麥子拋進口中
嘗鮮的過程,口中念念有詞
直到有些白色詞語從嘴角露出來
父親踩著田坎路回到家
默默從門背后取出鐮刀和條石
用洗腳盆倒半盆水坐在天井的石墩上
嚯嚯嚯地開始磨刀。看這狠勁
就知道父親要與農忙較真了
自從插上秧苗,自從引入了河水
蛙鳴聲就逐漸連成一片
洶涌荷爾蒙發出的信號
不僅是鄉村周而復始的愛情
秧苗與水,水與蛙,蛙與泥土
命運相連。融為親情
多年在一起朝夕相處,呼吸和成長
爺爺的青春,還有父親的青春
曾經就是浸泡在這七畝田地里
田里有時會生長出雜草呀稗子呀
都被他們一一扯除
他們要讓種植的汗水盡可能飽滿一些
以此來喂養子孫
如今這七畝田已經板結定格
蛙聲和稗草被城市規劃在了記憶的櫥窗里
這七畝田的原址新長出兩棟樓宇
坐在童年的位置,唯一能聽到的聲音
是下水道里從天而降——迷路的水
如被重重摔碎的
骨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