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舊事

□ 岳秀紅

那時鄉里把吃婚宴叫吃酒，也叫“吃十大碗”。后一種說法容易理解，辦酒人家每席都得上十個碗（盤）的菜，吃婚宴當然是吃十大碗。可為何又叫吃酒呢？

其實那時候吃酒主要是吃肉。吃了酒的人回家，家里人問席辦得如何？吃酒的人正好帶回一塊砣子肉，就拿出讓家里人看。家里人喜歡那砣子肉膘肥厚實，就夸贊一句：“好舍得，席辦得體面哩！”隨后就按在家的人頭，分了那肉，也算是個個都打了一次牙祭。

去吃酒的都是男人，一般沒有女人去；去的女人大都是親戚，或是主人請來幫忙干活打雜的。男人吃酒也喝酒，酒不多，一桌一斤。酒是苕干酒，盛在粗瓷碗里，輪流轉著喝。喝頭的是有輩分年齡大的人。一斤白酒大概喝兩圈，碗就底朝天了。這時就開始吃菜，蘿卜、白菜、粉條之類，先填填空癟癟的肚子。菜填一陣肚子，湯舀上來，白米飯也舀上來，吃飯就和著吃菜喝湯。飯添過兩次，吃酒最主要吃的肉上來了。肉總共兩碗，一碗片子肉，一碗砣子肉。吃酒的男人都吃掉兩片肥片子，一塊砣子肉用布包了，帶回家給女人娃娃吃。

狗剩在招寶家總共吃過三次酒，狗剩牢牢記得。

招寶結大兒媳婦，狗剩吃招寶家第一回酒。和吃所有酒一樣，狗剩喝了酒吃了菜吃了飯喝了湯，但沒吃成肥片子肉。倒霉在那一雙筷子上，狗剩用的筷子恰好一根長一根短，別別扭扭不合手。等狗剩好不容易把長短不齊的筷子伸到碗邊，碗里已經空空的，再沒有肥片子肉了。狗剩回家罵了招寶祖宗八代好幾天。

狗剩吃第二回酒是招寶嫁女。這次狗剩的筷子倒是一樣齊，也吃成了肥片子，不過只吃成一片。第一片肥肉片咽下肚，狗剩舀了一勺湯喝。狗剩后來埋怨不該喝那勺湯，喝完湯狗剩再挑肥片子就沒啦！狗剩心里生氣，吃過酒連罵招寶請的廚子三天，數都數不清，明明該十六片肥肉，狗日的偏偏就這桌少數一片！

吃第三回酒是招寶結幺兒媳婦。第三回酒狗剩不打算去，他記著前兩回少吃的肥肉片子，心里實在窩火。女人說，鄉里鄉親的，天天碰面不去還好意思？狗剩就兜著兩塊錢去了。

狗剩這次接受了上兩回的教訓，特意從自家揣了長短一致的長筷子，喝酒吃菜吃飯喝湯都飛快。肉端上來，狗剩先挑了砣子肉用布包好裝在兜里，接著用自己的長筷夾兩片肥肉片到碗里。狗剩沒有馬上吃肉，先瞄了一眼肉碗，看見碗里還剩著一塊肥砣子。狗剩立馬伸出長筷，心想這回補了一塊肥砣子，就少吃些虧了。狗剩的長筷剛伸攏碗，上席那邊也有筷子伸攏來。瞄出那是隊長的筷子，明顯比狗剩的筷子短一截。狗剩正要動作的長筷立即停下來。隊長看一眼狗剩，笑著說：“狗剩你為啥不挑？我正要給你挑哩。狗剩你挑，帶回給娃兒吃。”狗剩把隊長的話聽得清清楚楚，就笑了臉用長筷子挑回那塊砣子肉。

狗剩吃酒第一次帶兩塊肥砣子回家，女人和娃兒都樂得屁顛屁顛的。

狗剩說：“多的肥砣子是隊長讓我挑的，隊長不讓我你們就沒有這么好的口福。”女人聽這話不再樂了，陰下臉怪狗剩：“你該讓隊長挑，隊長哪里是真讓你！”

女人的話很快得到證明，吃招寶家第三回酒不久，隊長就叫狗剩不用再到公豬圈喂豬，扛著鋤頭下田干重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