鄺湉



明代,浙江家訓得以傳承發展,種類繁多,形式多樣,內容豐富,思想性強。其內容涉及修身、齊家、治學、處世等諸多方面,涵蓋的范圍從個人到家族,也包括家中婦女。家訓中體現的女性觀具有先進的一面,也顯示出封建糟粕性的一面。明代浙江文人仍受傳統女教的影響,盲目鼓勵貞節,對女性存在誤解和偏見,這不利于社會整體進步。家訓作為家族文化的載體,能夠體現出地方文化與儒學的互動,其中關于婦女行為的規范內容也打上了深深的儒家思想的烙印。
家訓,是中國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主要指家中長輩為了訓示、勸誡家族子弟后輩所作的相關條款,是古代家教的核心與關鍵。傳統家訓發展到明代,已經進入繁榮和鼎盛時期。有明一代,浙江是當時中國的經濟和文化重心之一,繁榮的經濟和發達的文化為這一地區家訓的編寫奠定了物質及思想基礎。在種種因素的促進下,浙江地區在明代誕生了大量的家譜文獻,“南宋以后,20%的家訓名篇出自浙江”,不僅數量巨大,體例也相當豐富,“有內容系統的長篇宏制,有通俗易懂的格言、箴言、詩詞;還有精短的銘文、碑刻;還有口吻親近的家書”。在浙江地區的家訓中,涉及婦女的勸誡規定也比較多,無論是新嫁之婦或是初長女童,家訓中記載著不少與之相關的條款。目前學術界對于明代家訓的研究成果還是較為豐富的,但是文本中的女性常被忽視,因此還有很大的挖掘余地。文章以明代浙江家訓作為研究對象,試圖探索其中所包含的婦女行為規范及其所體現的浙江文人婦女觀和儒家思想。
明代浙江家訓女教的主要內容
明代浙江家訓對于女性的要求和規定的相關內容非常多,但是大都體現在對女子三從四德方面的要求,主要包括以下幾個方面的內容:守貞守節;處理好家庭事務、妯娌關系;立德修身;不與三姑六婆之類人來往。
眾所周知,明代是崇拜節烈的時代,《明史·列女傳》以及地方志中表彰婦女可以反映出明代婦女節烈道德的趨勢。國家層面對于婦女守節守貞的表彰,同時也促進了家族對于婦女守節的鼓勵,這在明代浙江家訓中有明顯表現。《陳龍正·家載》主張“孝子節婦,公訪真確,小則豐其供饋,以勵宗支,大則呈之官府,以裨風教。非常之人,應享非常之報,隨時制宜,不為限量”。表明了在陳家,節婦同于孝子,能受到家族甚至是官府的表揚。《項氏家訓》中也表達了對守節的鼓勵,“有餓死事小、失節事極大之論,伊川答媚婦不可再嫁云云。皆婦人所當知道的。若聽我此等教誡,能做賢婦人,你父你夫在祠堂當歲受祖宗獎勞,日后又當為你布傳于譜,永遠流名,豈不光彩”。根據婦女在夫亡后是否守節來決定族人對待婦人的態度,貞潔觀念在明代深入人心。
在古代社會,已婚婦女的重要任務之一便是盡心服侍公婆,還要做到“善事者在致敬,致敬則嚴在致愛。致愛則順專心,竭誠毋敢有怠”,這一認識在明代浙江家訓也體現得淋漓盡致。據《槜李徐翼所公家訓》:“敬事夫主,正色專神。孝奉舅姑,曲從昏晨。和睦妯娌,遜讓逡達。毋說是非,毋爭曲直。毋通婆尼,毋生妒唧(忌)。”可見,當時的浙江地帶都奉行著這樣的觀念,人婦應當專心孝敬公婆、謹守敬順舅姑之道。但是,浙江士人并不只強調人婦對于舅姑的侍奉,還強調公婆對于人婦也應視為子女,據《藥言》載:“《記》曰:‘婦事舅姑,如事父母。則為舅姑者,亦宜以子女字其婦矣。婦不以父母是舅姑,舅姑不予以子女字其婦者,皆不知《內則》之義者也。”這表明,明代浙江家訓中也突出雙向對待,而不僅僅只是人婦的單方面付出,這無疑是一種進步。
傳統女教中主張對婦女進行一定的文化書算教育,并不是一味地反對婦女有才,杜絕女子受教育情況。在婦女的教育內容中,基礎的文化識字啟蒙教育和婦德教育是最普遍的。在明代的江南,婦女受教育的機會大為增加,浙江文人認為不能忽視婦女教育,如《藥言》:“蒙養不專在男也,女亦須從幼教之,可令歸正。”提高婦女的文化水平,還能相應地提高其相夫教子的能力。同歷代女教一樣,明代浙江家訓仍然強調婦德的培養。《張莊僖家訓》在這一方面描述的比較詳細:“婦有四德,一曰婦德,二曰婦容,三曰婦言,四曰婦工。婦德不必才名絕世也,其在清貞廉節,柔順溫恭,是為婦德……此四德者,婦道缺一不可。凡女子居家未嫁時,父母當以此訓導之。”它強調的是女子出嫁前,父母應當對女子進行婚嫁教育,而教育的主要內容,就是婦道。
明代浙江家訓中除了強調重視女教以外,還對不同身份的婦女提出了不同的行為規范。《許氏貽謀》:“主婦職在中饋,烹飪必親,米鹽必課,勿離煬下。女婦日守閨閻,躬習紡織,至老勿逾內門。下及侍女,亦同約束。”這些基本上都是出于“內外之分、男女之別”的思想才產生的規范。盡管是親人家屬,也需要注意男女有別。
明清時期,“三姑六婆”已經成為固定的負面形象,明人大都認為,三姑六婆容易引誘婦女做出不好的事情,又或者是偷取婦女的財物。因此,在明代浙江家訓中,士人多規勸婦女勿與三姑六婆等人來往。《許氏貽謀》:“尼媼、牙媒婆、唱詞婦、穢行鄰婦,勿容人室。”《張莊僖家訓》對禁止交往的緣由進行了詳細闡述,認為三姑六婆“多陰謀,能揣婦人意向,且巧為詞說,又能鼓動,人稍不防閑,未有不墮其術中。故骨肉之離間,鄰里之忿爭,皆此流構之也。甚至為賊之導,為奸之媒,其害有不可勝言者”。以上種種,雖然對于三姑六婆的稱呼都不一樣,但都在強調婦人不應與三姑六婆等類人進行交往,更不能將其帶入家中,否則會招致禍患。
明代浙江文人的婦女觀
明代浙江文人在其家訓中對于婦女的行為進行規范,其中體現出明代浙江文人對于婦女的理想形象以及其中所體現出來的婦女觀。一方面,明代浙江文人在家訓中鼓勵婦女守貞守節以及表彰賢淑;另一方面,浙江文人對婦女又存在著諸多誤解和偏見。
明代婦女貞潔觀日益強化。在家訓中,士人也通過各種方式鼓勵婦人守節。比如,在《項氏家訓》中,節婦不僅留傳于譜,而且還有可能附主于祠,給予極高的榮譽,“有能敦崇道德,為孝子順孫、義夫節婦及居官清慎勤、盡忠報國、光前裕后、為眾所推者,族正呈舉風勵,死后仍附主于祠,永同始祖配享。此系守宗祊之第一義也。”“有能倡化其婦柔順宜家,為族眾所推,大書于簿”。這表明族中愿意給節婦或者賢淑的婦女一定的鼓勵和表彰,體現出明代士人對于貞節婦女和賢淑女性的重視與肯定。2684709E-E9BF-43F3-A67D-9661159BB166
雖然古代婦女地位并不高,但是家訓對于她們的要求、告誡、束縛卻一點也不少,有個別家訓有時甚至會戴著有色眼鏡去看待婦女的相關問題,莫名的給予婦女許多壓迫。如《項氏家訓》中提到“家人暌,必起于婦人。”或《許氏貽謀》言“家人離,多由婦人”。他們將家庭的責任都推卸到婦人身上,并且多對婦人懷有偏見。《藥言》:“女子小人,頑皮種種,有即善其教令而必不肯率者,鞭樸之加亦用不得許多。”《支子家訓》也有類似的記載,“蓋婦人奸佞善讒,往往借公義以行私忿,乘小隙以構深禍,恃枕席以肆甘詞,雖智者亦難猝悟。”
明代浙江文人對于婦女的認識總體上仍然處于傳統的看法之中,不僅是貞潔觀的加強或是對婦女的誤解,還有對于三姑六婆這類不同于傳統女性形象的新職業也加以抵制和排斥,通通表明對傳統女性的偏見在浙江文人的觀念里揮之不去。
明代浙江家訓中體現的儒家思想
浙江家訓體現了當時社會精英教化和引導社會的理念與實踐,它是中國傳統文化的體現,特別反映了儒家文化的思想內涵,家訓是儒家文化通往民間的重要橋梁。王長金曾提到從三方面考察家訓是儒家思想的普及物,“一是看編撰家訓的目的和意圖,二是看寫作方式、方法,三是看家訓所包含的具體內容”。接下來,文章試圖探究浙江家訓中關于婦女行為規范的內容是如何從以下三個方面體現儒家思想的。
中國傳統文化中,“孝”道觀是非常重要的,實際上,通常所說的“孝”就是儒家的“孝道”。子曰:“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古時候,這種“孝”觀念深入人心,如《勸學歌》中道:“孝為百行首”“萬善孝為先”。對于這種孝觀念,儒家一方面從“德”“禮”等方面來解釋。對于古代婦女來說,“孝”在出嫁前是侍奉父母,在出嫁后就應在服侍舅姑這方面體現出來。如《槜李徐翼所公家訓》提到,主婦“敬事夫主,正色專神。孝奉舅姑,曲從昏晨”。除此之外,儒家所倡導的“姑慈婦聽”的家庭倫理道德規范,為姑婦之間的相處提供了基本的原則和要求,有利于和諧家庭秩序的構建。這些方面,前面提及的明代浙江家訓中都有體現。
前文所提及家訓中抵制三姑六婆,不與其往來,這是體現在家庭觀念中,官方頒布的政策也同樣體現了這一點。在《大明律》中,女尼、道姑一旦犯罪,要“各加凡奸罪二等”,對于宗教女性,朝廷官方給予了明確的打擊。除了宗教女性,官府對于其他敗壞的三姑六婆也實行嚴格的懲治措施。傳統中國的官僚機構幾乎都是由男性儒家知識分子構成的,儒家思想也成為了古代社會的主流,政府政策無不是對于儒家思想的體現。同樣是這些士人,一方面以官方身份制定律法抵制三姑六婆,一方面以家訓等方式告誡族人勿與其來往,這種統一性體現了浙江家訓中的儒家思想與政府官方是一致的。明代浙江的儒家知識分子,按照傳統的女性標準,將三姑六婆排斥在外,并對其進行限制和打擊,阻止其與家中婦女的往來。
“男女有別”也是中國傳統文化中的重要方面。《禮記·效特性》:“男女有別,然后父子親;父子親,然后義生;義生,然后禮作;禮作,然后萬物安。”中國古代社會的“男女有別”,強調的不僅是性別上的差異,還包括要求和期待的不同,希望男子能中功名,而女子則應相夫教子。“男女有別”的觀念導致對于男女行為的規范也不一樣。這一點在明代浙江家訓中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是女子要注意與女子交往的場合、時間;二是強調“男外女內”。張時徹在《族約》提到,“男女有別,所以遠于禽獸。凡十歲以上,不許同席飲食。丈母不許與女婿同席,出嫁女不許與兄弟同席,諸婦不許與親賓相見。”其中對于不同年齡階段的婦女與男子交往的注意事項,都有詳細規定。浙江士人撰寫的家規也說明其深受儒家思想的影響。古代社會還特別注意“牝雞司晨”,如《支子家訓》就曾提到“婦人不得干預家政,并一切出納財幣與男子接語。不特內外窺窬,易生淫僻,而牝雞司晨,多至敗亡……”。可見,浙江家風折射出來的是中國傳統文化的延續與發展。
家訓體現出浙江文人的婦女觀仍以傳統封建女教為主,鼓勵守貞守節的現象,與此同時,在傳統觀念的影響下,文人們仍然對婦女存在誤解和偏見,這極不利于社會的發展進步。浙江文人深受儒家文化影響,其以“孝悌”為本,以“男女有別”的依據對明代女性做出了一系列的規定與約束,與官方宣揚的意識形態基本契合。明代浙江文人所撰寫家訓中對于婦女的規范和要求體現出其將儒家思想引入民間,并發展了儒家思想的內涵,而儒家思想的發展也不應該忽視家訓文化,要重視家訓作為教育載體的重要作用。時過境遷,世人以現代的價值觀去評估古人男尊女卑的社會現實雖然不合適,但家訓中常有對婦女的污蔑和丑化,卻值得當代人注意和深思。以上的大部分家訓,都是對于婦女的壓迫和不平等的約束,雖然是時代的局限,但仍要客觀地認識到其中的弊端。
作者單位:福建師范大學社會歷史學院2684709E-E9BF-43F3-A67D-9661159BB1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