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歲
我很少提關于我媽的一切。
小時候為了掙錢我媽外出打工,從小我被外婆撫養長大.
每周一次的電話和逢年過節的幾次回家,帶回來的新衣服和玩具。
——這是我年幼時,關于母親的全部印象。
小時候每次她離開家時我總會哭,追著喊著跑出家好遠,可無論我怎么叫,母親都不會回頭。我那時總覺得,她大概是這個世界上最狠心的人。
上小學時家里經濟條件漸漸好轉,母親也不用再出去打工,多了些時間來陪我。
可童年母愛的缺失導致我很少向人袒露我最真實的想法,母親性格的霸道與強勢,似乎早就注定我們不能成為一對和平相處的母女。
母親看重成績,而我整個學生時代的成績都不算好,那時候考了試,低于90分的卷子根本不敢拿回家;我做作業粗心,母親便拿著戒尺坐在我旁邊看我演算,錯一道就挨一次打;想跟朋友出去玩兒從來不敢跟她提,買東西也總是怕她會覺得浪費錢;12歲那年第一次送她生日禮物,買來的筆記本上是我花了一周的時間畫的畫。
“給我筆記本有什么用,還浪費錢。”
故事的結局就是母親看都沒看,那本筆記本到最后也不知道被她扔到哪里去了。
初二的某次家長會活動,老師提議說給母親寫一封信,表達自己的內心想法。我洋洋灑灑地寫了幾大篇,義正辭嚴地“控訴”母親的“霸道行徑”。我寫道:“很多時候我其實都很想一走了之,可一種聲音又在告訴我,忍一忍就過去了。”
母親在讀完那封信后對我的態度并未有所改變,反而在回家后頗有些生氣地問我:“誰讓你忍的,覺得我虧待你了就直說,沒必要覺得自己有多委屈。”
連父親都跟我說:“你讓讓你媽,她說什么你聽著就是了,別跟她爭。”
她是傳統的中國式母親,霸道強勢,吵架永遠把“我是你媽,我難道會害你嗎”這一套掛在嘴邊,我無論說什么在她眼里都是所謂的“叛逆”和“青春期”,而她自己仿佛從來不會有錯。
我也是從那之后開始逃避母親,她說什么我就聽著,讓做什么就去做,學校里的事我也幾乎從來不跟她說,反正不管說什么,她都總會扯到學習上去,最后的一句永遠都是“你把成績提上去才是最重要的。”
她進我就退,除了必要的交流,單獨的聊天從來不會超過三句話,世界上可能再也找不出比我們更別扭的母女。
就在這樣的相處中,我上了高中。文理分班,陌生的環境還有高中的學習壓力撲面而來,我一下子有些喘不過氣來。我開始失眠、掉頭發,坐在教室就想哭。
直到我連續一周不想去學校時,母親才終于反應過來我的不對勁。十幾年來她頭一次出乎我意料地沒有罵我,只說讓我先在家好好休息。某個深夜突然醒來,聽見她在客廳給舅媽打電話,幾乎是帶著哭腔說:“你問問她吧,我不知道該怎么和她交流,這么多年,她什么事都不跟我說。”
冬天深夜有些冷,我忘了母親后來還跟舅媽說了些什么,卻清楚地記得,那是我這么多年來,第一次對我的做法感到有些后悔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舅媽跟母親說了什么,但從那之后她也慢慢開始改變了。
她會開始傾聽我的想法,了解我的感受,遇到矛盾開始放棄掉她所謂的“母親式”理論,頭一次心平氣和地跟我討論和解決。
那么多年的緊張母女關系,似乎慢慢地有所改變了。
我們開始一起逛街,一起追劇看電影,一起去旅行,討論化妝,甚至會對某個電影明星爭論不休。她開始從一個母親的角色向朋友轉變,學著接受她與這個時代的差距,然后再以年輕的心態去改變自己融入潮流。
我也開始漸漸跟她說起我的想法,住校的不適應,離開家的思念,還有面對人際關系的各種問題。
“你總要試著獨立去面對這個世界的一切。”
“朋友貴在精而不在多,人心難測,你也要慢慢學會去分辨。”
“無論你做什么,你都要記得,我和你爸爸是你永遠的底氣。”
每次的電話,她總會絮絮叨叨跟我說上好久。她不是會把感情用言語直接向我表達出來的人,卻一遍一遍用她的經歷,她的經驗告訴我、教會我如何去做一個勇敢且獨當一面的大人。
而我也在很久以后才終于知道,12歲那年送出去的筆記本被她小心珍藏到現在;初二寫的信也讓她想了很久,決定改變時卻發現我幾乎都不跟她交流了;在面對她的朋友提到我時,她也從來都是一副驕傲模樣。
我想起年幼時聽外婆講,說母親讀書時成績很好,她那時當班長,全校的舞蹈表演她也總會參加,高中時面對欺負她的男生,她連書包帶人扔進水塘。
成為我的母親前,她也是年輕、驕傲、張揚且熱烈地活著。不用操心柴米油鹽,不用擔心子女的前程未來,她只管自己活得開心。
可有些東西也好像并沒有改變,比如她現在依舊喜歡喝酒,偶爾抽空會去唱歌,穿衣服依舊是當下的流行款。
這兩年來,她頭上的白頭發越來越多,我陪她去染發時她總會說:“再過幾年就成小老太太了。”
朱生豪寫:“不要覺得老了就愁老將至,你老了10歲,上帝也老了10歲。”
我親愛的母親,我希望你永遠記得,不要覺得老了就愁老將至,你老了也一定很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