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丁
“我走了。”早上兒子出門前打招呼,我還在衛生間,含糊地應了一聲。忽然鬼使神差地,我一邊刷牙,一邊走進樓上的臥室,從窗口向外張望。他身著一件紅T恤,剛剪的頭發,特意用帽子壓過的劉海向上酷酷地翹起。看著他拉開后車門,把雙肩包丟進去,再打開前門坐進駕駛座,發動著車,最后開走。動作是那么嫻熟自然,好像一個開車許久的人,在重復一個最平凡的日常例事。
兒子出門了,去參加高中最后一次期末考試。自己像這樣從窗口窺視兒子有多少次了,早已數不清,也不知我還可以再這么看多少次。
最早一次看窗外的他,是他剛學會走路。一雙清澈純凈的大眼睛,胖嘟嘟稚氣的圓臉,腳步蹣跚卻很執著。爐灶上熱著油鍋,我忙里偷閑地來窗口瞥一眼以得心安。有時就會眼見他跌倒,心里一跳,不過很快就看他爬起來,滿不在乎地拍拍身上的土。他圓滾滾的膝蓋和屁股儲存著可以隔震隔痛的柔軟脂肪,似乎這些摔打都不在話下。“小孩子還是胖一點兒的好。”我一邊放心地回廚房忙,一邊心里暗自嘀咕。
兒子第一次獨自去等校車,小小的人,與碩大的背包顯得那么不和諧。他一步一回頭,瞥見我在窗后看著,才又安心地走向就在家斜對面的校車站。那一天,天蔚藍而高遠,那棵經過一個夏天恣意生長的楓樹已開始漸漸改變顏色,涂抹秋的絢麗。
他漸漸長高了。我知道他不愿意我到車站去接他,所以我偶爾休假在家,可以趕上他放學回來,也不會去車站等。我會在家里,站在窗前,悄悄地等他出現。他情緒的陰晴圓缺似乎如月光般傾灑在他行走的身影上。有時他低著頭,兩手插進牛仔褲兜,慢吞吞地,若有所思。有時他走得很快,腳下還一路踢著個無辜的小石子兒。或許那是個落雪的冬日,雪花飄飄,他的雪地靴踏在厚厚的積雪上,咯吱咯吱的,一步一個清晰的足印。也可能那是一個春雨綿綿的陰天,他打著一頂顏色明艷的黃傘,如一葉小舟從江面劃來。我心中因雨天而來的一切陰郁都被那一片明黃抹去。
他的朋友們來找他,他們一般都騎著自行車,一副滿不在乎、任性妄為的氣魄。似乎胯下有了自行車,就有了一方游俠的資質能力。知道他不愿意我看他出門,我就只得在窗簾后偷偷地看,看他談笑風生。每每有女孩子在的時候,他一定表現出瀟灑不羈的姿態。
一次,我偶然對他“臉書”上發布的帖子說了幾句不同見解,從此他屏蔽了我在“臉書”上關注他的權限。于是,好像在窗后悄悄看他一樣,我只能通過他朋友父母的“臉書”知道他的動態,如羽毛球比賽獲得了什么名次,畢業舞會是找了一個漂亮的、個子比他還高的日本女孩做舞伴。
從兒子考了駕駛執照那一天開始,我又開始常常站在窗口,看他怎么拿鑰匙打開車門,怎么把車開走。普普通通的動作,在我的眼里就猶如武林高手演繹一套高難劍法一般讓人癡迷。在他沒有回家之前,我也常常等在窗口,等他回來。我的耳朵從來沒有像現在這么靈敏,每一次汽車起動、行駛、停火的聲音,都逃不掉我的關注。每個媽媽都有做職業特工的潛質,不是因為我們有多機靈,而是我們凝聚了太多的心思。
兒子很快就要離家上大學了。窗外的風景,在春夏秋冬中繼續演繹。那個風景中的少年或者走著,或者騎車,或者開車。也許在某一天少年身邊會有一個姣好少女陪伴,也許會在雨中、在雪里,也許會在陽光下。不過不管怎樣,你都是我心中一道永遠的風景,永遠美好、靚麗。288E1F88-8C13-417B-B59C-60454995F16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