筑夢少年“包豪斯”

錦楠

不管你知不知道包豪斯，你已經生活在它的夢想里了。包豪斯不是一個人，而是一所學校，它代表著一場工業和藝術結合的運動，是現代主義設計的開山鼻祖。它誕生于一百多年前的德國，雖然僅僅存在了十四年，卻在之后的百年時間里，在全世界開枝散葉，無處不在。

包豪斯的夢想是什么？它想用工業化的生產來創造更美好的生活，讓大眾享用到精美的工業產品，小到臺燈、煙灰缸，大到汽車和建筑，包羅萬象。因此，包豪斯催生了“設計師”這個新行業，在包豪斯之前，有工匠，有藝術家，卻沒有設計師，設計師是將藝術和實用結合起來的行業。如今，設計師早已遍布各行各業，這是包豪斯的貢獻。

你有沒有想過，被我們至今奉為經典的瓦西里椅、布爾諾椅、巴塞羅那椅、格羅皮烏斯門把手出自哪里？

是誰第一個設計出那些簡潔而富有詩意的臺燈、杯子、咖啡壺、風扇、電吹風？值得一提的是，1907年，德國家電企業AEG聘請“德國現代設計之父”、包豪斯設計學院創始人沃爾特·格羅皮烏斯和彼得·貝倫斯擔任設計顧問，開創了電器公司采用工業設計師的先河。

如今的現代化城市，為什么是這副模樣？去除掉刻意保留的傳統建筑，幾乎每個城市都有相似的面孔。

沒錯，它們都來自包豪斯。

我們現在最常見的玻璃幕墻大樓，是包豪斯的開創性設計之一。1911年，格羅皮烏斯與阿道夫·邁耶設計了德國法古斯工廠建筑，第一次用整面玻璃取代了傳統的磚石外墻，這座廠房的功能規劃和建造質量堪稱完美，至今仍在正常使用。1925年，格羅皮烏斯成為包豪斯的校長之后，為學校設計了全新的校舍，也使用了通透的玻璃幕墻。

我們現在所使用的每一件物品，幾乎都是經過設計然后工廠生產的，然而，在包豪斯建立的年代，情況并非如此。1919年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之后，德國四分之三的城市都淪為瓦礫廢墟，當時正值工業化大生產的時期，舊的手工藝匠人大量失業，取而代之的是粗制濫造但毫無設計感的工業化產品。文藝復興以來，藝術是宗教人士、權貴和富商享用的特權，普通大眾消費不起，并且，藝術家也不關心平民的日用品。德國建筑師格羅皮烏斯想要打破古典藝術的神話，把工匠的技藝和藝術家的思想結合起來，創造新的工藝美學，適合于大規模標準化生產，降低造價成本，讓更多人享用到價廉物美的工業產品。于是，他創辦了包豪斯——Bauhaus。在德文中，“Bau”意為“修建”，“Haus”意為“房子”。格羅皮烏斯想為房子和房子里的日常用品找到新的樣式，而每一個對此感興趣的人，都可以到他的“房子”里來。可以說，包豪斯是伴隨著第二次工業革命應運而生的新思潮，也看得出他們受到當時共產主義思想的影響，設計為民、為人民服務是他們的原動力。

包豪斯的第一個校址在德國東部城市魏瑪。魏瑪是德國重要的歷史文化名城，是歌德和席勒之城，李斯特在這里創造了交響詩這一音樂形式并創作了《匈牙利狂想曲》等音樂作品。格羅皮烏斯是包豪斯的第一任校長，他聘請世界最優秀的藝術家、工業技術人員與手工匠人共同授課。他采用學徒制教學，學生入學后先接受基礎學習，包括色彩和造型基礎、材料研究、工廠原理與實習。之后進入各個工作室，比如陶藝工作室、金屬工藝工作室、木工（家具）工作室、彩繪玻璃工作室等，這里由技術高超的工業和手工藝師傅帶領，完成三年學徒訓練和實踐，優秀者才有資格進入“建筑研究部”。學生不僅要有美學知識和藝術創意，還要學會動手把自己的想法造出來，最終由工廠實現生產，這是包豪斯最與眾不同的地方。這里除了老師外，更多的是師傅和學徒。在格羅皮烏斯看來，建筑是設計的終極目的，建筑要通過事先設計好的標準化構建來實現快速組裝。

包豪斯的美學在于擯棄所有不必要的裝飾，讓功能美取代裝飾美，簡單說來就是實用即是美。為了便于生產和節約成本，造型必須要簡潔。他們把色彩的本質還原為紅、黃、藍，造型的本質還原成方形、三角形、圓形。如果老師發給學生一塊石頭，他不會要求學生把它雕塑成什么物品，而是要學生把石頭“變”得更像一塊石頭，聽起來很匪夷所思吧？這就是包豪斯培養設計師的手段之一。如果老師要學生臨摹大師的繪畫或者雕塑作品，絕不要求做得像，而是要把作品簡化到極致，從而變出一個新的事物來。

1925年，由于政治壓力，魏瑪包豪斯被迫關閉，遷往德國另一座城市德紹。格羅皮烏斯借此機會設計修建了他理想中的包豪斯校舍。這座近萬平方米的多功能建筑包括：教學空間、學生和教職工宿舍、辦公區域和一個禮堂。師生們在一棟建筑里學習生活，追求夢想，其樂融融，很像一個烏托邦式的小型社會。從鳥瞰圖看，它的平面排布形似抽象化的飛機螺旋槳。它沒有屋頂，取而代之的是寬闊平坦的天臺，是散步和派對的好場所，加之建筑外觀硬朗的直線條和直角輪廓，令當時的人震驚不已。要知道，20世紀初的歐洲還是古典建筑一統天下的時代，人們看慣了建筑復雜精巧的裝飾性元素，猛然見到這樣棱角分明的“方盒子”，沒有任何裝飾，還居然把暖氣片當作藝術品一樣掛在墻上，簡直比一絲不掛更令人難堪，自然是有人贊嘆它的創新，也有人批評它是違背傳統、奇丑無比的“怪胎”。2D0D5D8C-9648-44A7-9E2A-531C157B03DD

包豪斯德紹校舍建成時，正處于德國短暫的共和時期——魏瑪共和國。1933年希特勒成為德國總理，這位曾經的藝術生很不喜歡包豪斯，認為它有共產主義色彩，所以在此之前一年，包豪斯學校被趕出了德紹，有人提出改建包豪斯校舍，比如加個大屋頂使它看起來比較傳統，或者將平面構造改成納粹徽章樣式，所幸這些建議并沒有實施，而是直接用作教授女性烹飪及紡織的女子學校，后來又變成培養納粹軍官的學校。1945年，校舍的玻璃幕墻由于轟炸導致損毀，戰后學校被蘇聯接管，然而蘇聯也不喜歡包豪斯，認為它是資本主義的產物，所以只是潦草修補就拿來使用。直至1976年，東德政府才重新按照原樣修復了大樓。1996年，這座備受爭議、歷經磨難的現代主義經典建筑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評為世界遺產。

繼格羅皮烏斯之后，來自瑞士的建筑師漢斯·邁耶擔任包豪斯德紹時期的校長，他積極推動把設計轉化為產品，加強與工廠的合作。由于他鼓勵學生參與政治、宣揚共產主義思想，以及反藝術的立場，使得他與其他教職員和德紹政府關系惡化，最后被迫辭職遠走蘇聯。

1930年現代建筑先驅密斯·凡·德·羅出任校長，他是最著名的現代主義建筑大師之一，與萊特、勒·柯布西耶、格羅皮烏斯并稱“四大現代主義建筑大師”。密斯·凡·德·羅上任后立即終止了學校內的所有政治運動，調整課程，更加注重建筑教育和研究，使學校重回軌道。

由于納粹上臺，1932年包豪斯被迫遷往柏林，第二年正式關閉。

包豪斯短短的十四年生涯，命運可謂跌宕起伏，遭遇了三次關閉和被迫搬遷，三任校長用各自的主張引領學校成長：格羅皮烏斯的理想主義、邁耶的共產主義、密斯的實用主義，不管什么思想主張，學校的氛圍總是自由活潑和富于創新的，吸引了越來越多的年輕人加入。除了杰出的校長外，包豪斯可謂群星璀璨，抽象主義大師康定斯基、音樂家兼畫家保羅·克利、建筑藝術家費寧格都曾是包豪斯的老師。迫于政治形勢，包豪斯這個野心勃勃想要改變世界的“筑夢少年”，最后不得不帶著夢想遠走他鄉。

格羅皮烏斯和密斯·凡·德·羅去了美國，在那里，包豪斯的設計理念備受矚目，兩人的夢想得以發揚光大。

密斯·凡·德·羅一生的建筑作品超過一百件，隨著技術和新材料的發展，他最迷戀的工字鋼和玻璃構造得以用來修建摩天大廈，他設計的建筑兼具古典式均衡和極端簡潔的風格。密斯·凡·德·羅有句最著名的話：“少即是多。”這句話反映了他的建筑觀和美學特點，帶動了全世界建筑潮流。

格羅皮烏斯在哈佛大學教授建筑設計，他桃李滿天下，其中有一位最為我們所熟知的學生，他的名字叫貝聿銘。

以我在德國生活的經驗來看，包豪斯無疑是最具有德國性格的產物——理性、簡潔、實用。最直觀的例子，如果你來德國，一定會發現路上跑的汽車色彩十分單調，基本就是黑、灰、白三個顏色，樣式也絕不浮夸。盡管20世紀初在蘇聯、法國、英國都出現了類似的設計思潮，但包豪斯是影響力最廣、行動最徹底的一個，它夢想改變世界，它做到了。2D0D5D8C-9648-44A7-9E2A-531C157B03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