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形的支撐

☉張 豐

我有一個“90后”朋友，他是一個樂觀好學的小伙子。他熱愛學習各種知識，也樂于幫助別人。一天晚上，他發現自己口腔出血，雙腿出現對稱性瘢痕，便趕緊跑到醫院看急診。醫生檢查后，讓他住進了重癥監護室，因為他患上了嚴重的血液疾病。

接下來的幾天，通過檢查，總算排除了患白血病的可能，但是他的血小板數值經常在0和2之間徘徊，并沒有解除危險，醫院下了兩次病危通知書。他是樂山人，自己在成都生活和工作，現在媽媽到醫院陪護他，他的朋友則成立了一個救助小組。

說他是在大城市“打拼”，并不準確。因為他沒有那種常見的目標，比如結婚、買房，或者成就一番事業。他只是“活在大城市”，而且努力活得精彩。他非常努力地工作，但是不在乎薪水和保障。實際上，他前幾份工作都是臨時工性質的，甚至連社保都沒有。

朋友們都很喜歡他，這可能是因為他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給了大家。尤其是他在小書店當店長時，幫助了很多人。他可以陪顧客聊天到深夜，也不會計較對方是否消費。他臉上總是洋溢著笑意，可能很多人不知道，他在書店的工作不但辛苦，而且收入與這座城市居民的平均水平相比是很低的。

更重要的是，他孤身一人在這座城市，沒有結婚，也沒有女友。對一個男孩子來說，這是一種奇妙的處境。如果你想“上進一點”，想結婚生子，你會發現前途艱難；但是如果你能放下這些訴求，只對自己負責，就能做到無牽無掛。毫無疑問，他屬于后者。他不可能攢下什么錢，卻是一個無憂無慮的人。

母親急忙從老家趕過來，身上雖帶著家中的全部積蓄，卻只夠花一兩天。在一個本地的生活微信聊天群中，大家討論如何幫他看病，很快就成立了一個關心他的小群，共有40多人。在10分鐘內，大家就達成一致：指定了一個人負責接收善款，兩位和他要好的年輕人在一個眾籌平臺進行登記申請。一個工作小組就這樣成立了。

據我觀察，這40多人中，大多數只見過他一兩面，有兩三個“核心人物”，是和他一樣缺乏保障的年輕人。但是，大家能夠心平氣和地參與討論，就各種事項達成共識。在這樣的小共同體中，每個人都呈現出自己美好的一面：有責任心、耐心，做出力所能及的奉獻。

當天晚上，大家創下一個小小的奇跡：12小時內，就籌到了30萬元的預期款額。這是他過去為社會奉獻的結果。很多朋友在轉發籌款信息的時候，寫下大段感人的獨白。

我仔細留意過幾個主流的看病籌款平臺，知道籌款人要實現自己的籌款目標并不容易，他們通常是從自己最親近的人開始，然后慢慢輻射到周圍的朋友。這種平臺的邏輯是，盡管每個人捐出的只是一點點，但是如果參與的人足夠多，就有可能挽救一個人的生命。

似乎存在這樣一個等式：一個人的生命，其實可以“換算”成一個故事，就看能夠打動多少人。籌款人的申請文本，除了要保證疾病的真實，講述家庭缺乏保障的情況，如果能有一個打動人的故事就會更好。你必須活出精彩的人生，才可能換來更多人的同情。

這個“生命等式”有點兒殘酷，卻也有某種公平性。這種支持本質上就是社會給予個人的回報。這是一個人生命的“支點”，但是要構建這個支點，需要你把自己的生命“交給社會”。你奉獻出信任和愛，最終在你落難的時候，這個“隱形支點”會浮現出來，而且無比堅固。

（青 江摘自《支點》2022年第4期，肖文津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