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杰
在執法實務中,犯罪現象是紛繁復雜的,大體相同的案件,因為不同的細節,往往能得出不同的結論,涉及罪與非罪、此罪與彼罪。最近,我單位在辦理一起侵財案件時,隨著偵查的不斷深入、證據的不斷豐富、細節的不斷完善,案件罪名經歷了多次變更,對于究竟是否犯罪引發了多次的討論。該案是一起涉及搶奪罪、盜竊罪區分非常值得琢磨的案例。
某晚,某派出所接到報警稱有群眾財產遭受侵害。經現場核查,12歲的受害人安某陳述,因母親外出送貨,留其一人獨自看店。傍晚時分,一男子進入店鋪,聲稱需要用微信零錢換取現金。安某要求男子和母親聯系。男子隨即用手機撥通安某提供的手機號碼。通話幾分鐘后,男子告訴安某,其母親已同意換錢。安某想起柜子里有1000余元現金,出于安全考慮,便打開柜子旁邊的廁所門予以遮擋。不料,他被這名男子推入廁所后無法推門出來。幾分鐘后,安某推開廁所門,發現男子已攜款逃出門外。安某追至門外,看見在離店鋪五六米遠的地方,男子和自己的母親相遇。這名男子對安某母親說要微信轉賬,安某母親未予理睬。安某這時向母親大喊,錢被這人搶走了。待其母親回過身時,這名男子已迅速逃離。
民警詢問了安某母親,其陳述印證了兩個細節:一是確實接到一陌生男子電話要求換零錢,自己讓他在店內等一等;二是回商店時,在離店五六米的地方遇到一陌生男子。對方說要給自己微信轉賬。自己認為該男子就是打電話要換現金的男子,所以繼續往店鋪走,認為男子自己就會跟來。在店門口遇到安某,聽安某說錢被拿走后,回頭發現陌生男子并未跟上來,且已經逃走。
該案涉及店鋪比較偏僻,店內及周圍無監控,店鋪周圍無行人,兩名被侵害人陳述除一些細節外,其余內容基本相同。經辦案民警分析,行為人通過實施使安某不能反抗的手段,強行把他人所有的財物占為己有,符合搶劫罪的構成要件,因此涉嫌搶劫罪,隨將該案以搶劫罪受案初查。
當晚,犯罪嫌疑人祁某到案。祁某,男,19周歲,曾因盜竊罪被判處有期徒刑10個月。經訊問,祁某刑滿釋放后無業,當天路過安某家商店發現安某獨自一人,隨即進店以換零錢為名騙安某。在安某的要求下與安某母親通了電話。掛掉電話后,祁某騙安某說其母親同意換錢。安某拿出柜子里的1000余元錢給祁某。祁某哄騙說去拿另一個手機掃碼支付,隨后向門外走去。安某追出來要錢。祁某要安某回去看店,防止店內財產丟失,安某就聽話回去了。祁某出門后看到有一婦女過來,猜出是安某的母親,遂對該婦女說要轉賬,就跟著安某母親往回走,乘其不備逃離。
經詢問安某,安某陳述其害怕母親責備,虛構了祁某將其推入并鎖在廁所的情節,案件實際情況和祁某交代的相符。
對于案件的定性,在民警中間產生了如下爭議:
第一種意見認為祁某涉嫌搶奪的違法行為。安某自始至終沒有處分該財物,財物一直在安某的控制范圍內。祁某拿到錢轉身就走的行為,屬于對財物產生了暴力。而財物本是安某母親的,安某母親到來時,不知道錢在祁某身上,不存在支配財物的意識,但安某母親才是本案受害人。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二百六十七條之規定,搶奪公私財物數額較大的,或者多次搶奪的構成搶奪罪。而我省搶奪罪數額較大的標準為1500元,故該案違反《中華人民共和國治安管理處罰法》第四十九條之規定,應予以行政處罰。
第二種意見認為祁某涉嫌搶奪罪。祁某一直針對安某實施侵害行為,雖然后期安某母親到達現場,但安某母親不知道財物已被祁某拿走,安某母親到來的情節對本案沒有影響,本案被搶奪的對象是12周歲的安某。根據《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辦理搶奪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法釋﹝2013﹞25號)第二條搶奪未成年人財物的,數額較大的標準按照百分之五十計算之規定,本案針對未成年人實施搶奪,數額較大的標準為750元,故祁某構成搶奪罪。
第三種意見認為祁某涉嫌盜竊罪。祁某以換取零錢為由,哄騙安某將財物交給自己,并將追趕的安某勸回商店內。整個過程中,祁某的行為本身平和、平穩,不可能致人傷亡,不屬于對物有暴力,應當認定為盜竊。按照相關規定,盜竊罪數額較大的標準雖為2000元,但祁某有盜竊罪前科,根據《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辦理盜竊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法釋﹝2013﹞8號)第二條曾因盜竊受過刑事處罰的,數額較大的標準按照百分之五十計算之規定,本案盜竊罪立案標準應當為1000元,故祁某構成盜竊罪。
筆者支持第三種意見。盜竊是以非法占有為目的,違反受害人的意志,采取平和的手段,將他人占有的財物轉移為自己或他人占有。目前,辦案人員對于盜竊罪、搶奪罪、搶劫罪概念的區分還是比較明確的,而本案之所以產生多項爭議,重點在于還原案件事實中出現了細微的不同情節,正是這些細小區別,導致了不同的理解和分歧。
第一種意見的產生在于,財物是安某母親的,安某只是代為保管。在祁某實施行為后期,安某母親也在案發現場。祁某是在跟著安某母親回商店的過程中乘其不備逃離的,受害人或被搶奪的對象只能是安某母親,故祁某不構成犯罪,只能依照《治安管理處罰法》的規定予以行政處罰。筆者認為,如果本案安某母親未到達現場,祁某侵害未成年人財物的行為是沒有異議的。而安某母親到達現場時,對祁某的行為沒有產生認知,安某母親的行為沒有對案件性質產生任何影響。且就算安某母親當場發現本人財物被侵害,祁某針對安某實施行為,其主客觀是相一致的,也應當認定為祁某侵害未成年人財物,沒有必要受到其他因素影響。
筆者近期還遇到一個類似案件:嫌疑人張某欺騙王某稱自己有能力幫其辦理政府廉租房,每辦一房需要提前收取好處費5000元。王某信以為真,本著惠及親友同時掙點錢的目的,收取8名親友每位5500元費用并向張某提交了申請材料,自己從中獲利4000元。后張某以各種理由推脫,王某意識到上當受騙,用自己的錢退還了各親友。民警在辦理該案時,認為在案發前王某已退清全部費用,該案已不存在受害人。筆者認為,不應當把出現的其他因素復雜化,王某因為愧疚原因用自己的錢向受害人退賠,并沒有影響張某詐騙上述受害人錢財的事實,應當認定張某詐騙既遂。
第二種意見的產生在于,安某發現祁某未轉錢后,要求祁某轉錢,并進行追逐,可以理解為祁某對財物有著暴力行為,應當認定為搶奪。筆者認為,搶奪是介于盜竊和搶劫之間的行為。盜竊行為本身不可能致人傷亡,搶劫可能致人傷亡,搶奪也可能致人傷亡。搶劫和搶奪的最大區別在于,搶劫是對人實施暴力行為,而搶奪是對物品實施暴力行為。本案中,安某已經將財物交予祁某,祁某裝入褲兜后通過找借口的形式轉身就走,對物品沒有施加暴力,也不可能有導致安某受到傷害的可能性,或者說導致安某受到傷害的可能性極小。如果后期安某在追趕祁某過程中,祁某傷害安某,可按照轉化型搶劫罪處理。
各種現場警情、突發事件,往往只留給民警很短的思考時間。辦案民警要根據豐富的工作經驗和深厚的理論知識準確定性并按照正確方向有效取證。一旦有偏差,就是失之毫厘謬以千里,甚至致命關鍵證據滅失而增加偵查難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