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院子[組詩]

李繼宗

在一個下雪的早晨

世界從此消停，緩蕩，安靜下來

注意我說的是世界

而不是向陽村

注意我說的是從此而不是現在

原因在于，我偶爾會放大我周圍的事物

例如捎話給沉默的那些牲口

曬黑，又翻騰在山坡上的那些蕨菜

劈柴，幽林石子

不久將牢牢地卡在那些心事重重的胸口上

天色越來越暗

憋在車輪里永不消失的電波，激情

像是在哪一年自己的身體里

我偶爾會悲涼我夫復何求

每當記憶把機會留給時光倒流

鐵樹開花

和井水不犯河水，我的心里

就既有一個回車鍵，又有一個刪除鍵

霧 凇

它們終于停下來，白得呀，像永不消逝的電波

像到處丟棄的電臺

像傻得很，像狠得很，像還在擰著什么

像還在搬弄著什么，像

已經撬開了什么

對了，白得呀，像既不完成什么，也不開始什么

開 春

身邊的這只貓開始狂躁，窗臺上開始空

也開始不空

風是看不見的

從現在開始，將更加看不見

我是有回憶的，開始被曾經的記憶

和所有的回憶包圍

河道里，冰凌伙同流水

開始沒命地朝下游

沖去，開始沒命地朝下游沖去

它們越過高山，它們越過

世事，它們越過了有我也沒有我的世事

老院子

麻雀們還是飛到窗臺上啄食，叼一下，停一下

陽光還是照在山墻上，一串干辣椒

還是掛在那里

從去年冬天一直掛到現在

墻頭上的草還是貓兒草

一眼瞄見，后來又想起的還是那把鎖

已經銹得不成樣子了

已經鎖不住什么，只是有一段時間還掛在門上

遠 處

那些石頭上只有寒冷，風攜帶著什么

正在從這邊匆匆經過

那些樹木是一堵乏善可陳的圍墻

立在雪地上

好像只有麻雀，才能平靜地從上面飛起來

那些陽光里的融化是極其有限的

積雪依舊晃得人睜不開眼

冰凌依舊罩著曠野

而曠野，就像一塊事出有因的毛玻璃

就像一塊事出有因的毛玻璃

一夜西風

等天亮了再去看那些小小的石頭吧

反正動靜很大

樹肯定只剩下光禿禿的樹枝了

山墻上的浮土

屋脊上的瓦松，肯定是被吹到了別的什么地方

落葉埋掉的路只有在落葉中才能找到

等天亮了再去把筐子、籃子

撿起來放回到老地方吧，可以肯定

那些雜七雜八，暫時還來不及繞過去的東西

現在肯定不再是一潭死水

它們最后是什么樣子

會成為什么，已經由不得它們

包括場院里

那些從來沒有被人挪動過的石頭

冬 夜

冰凌在積攢新的厚度，鴨子回窩了，積雪在

討人嫌

被滑倒在地的人，罵了一句

煤是怎么燃燒的，溫暖就是怎么傳遞的

天是怎么黑的

小兔子就是怎么來到孩子

做完家庭作業之后要講的故事里的

向陽村好像在什么里面無聲地前行

前河沿

好像在什么里面蓄積著

一群鴨子也能感知的力量

曠野在星月下，在星月下，哪怕是，只有微

微星輝

從更遠的地方望見雪

從更遠的地方望見雪，不是山頂上的那些

不是誰家屋頂

或者場院里還沒有掃走的那些

從更遠的地方望見雪

寒冷仍在繼續

寒冷讓泉水冒出了蒸汽

自己給自己的溫暖

現在看上去非常荒涼

極其有限

但只能有一種選擇，把爐火燒旺

好像什么還可以等待

把目光收回來，好像這等待，早已經開始

在冬日的群山中

積雪仍然在林間空地上閃耀，溪流，木抱石

老庵寺，以靜制動的事物里

以嚴肅和冰冷者居多

陽光暖和

卻感覺只有一剎那，就被忽而來去的寒風所

取代

一只小山鷹飛得很高

松林里，積雪把蒼翠點綴，蒼翠把積雪點綴

望過去，幾處山頂

天空瓦藍，小山鷹飛得更高了

唯獨逆光里的山路

看不出是山路，看不出

它曲曲折折，繞來繞去，但一直通向山的外面

罷了之詩

雪下在空無處，罷了，就不要再回想

是下在父親去世的早上，還是下在母親去世

的早上

遠近的樹上齊刷刷地擠滿了冰掛

罷了，冬天已無處不在

就不要再到池塘里去破冰挖藕

你看，你的風濕病，讓你的雙腿都有些變形

風扯著我的衣襟，不斷地扯著我的衣襟

罷了，風在我身上要貼的

一張告示，也貼在你身上，就不用再往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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