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方 圓
剛剛過去的2021年是中國共產黨百年華誕,如何用好紅色資源,傳承紅色基因,賡續紅色血脈?諸多電視人用心探尋這段歷史,以影像修史的方式為中國共產黨百年奮進的歷史做時代注腳。建黨百年之際,我們有幸創作了紀錄片《記錄珍貴的瞬間》,探尋中國共產黨百年征程中的兩位傳奇人物:一位是戰地攝影記者、紅色攝影家高帆先生,他在槍林彈雨中,用相機定格歷史瞬間;另一位是國際共產主義戰士、共和國友誼勛章獲得者伊莎白女士,她與丈夫大衛·柯魯克先生一起,深入中國農村進行田野調查,參與如火如荼的土改運動,拍攝了大量歷史照片,用文字和照片記錄歷史。我們從實地走訪探尋、歷史瞬間捕捉、學生視角解讀三個層面對建黨百年主題紀錄片的年輕化傳播作了粗淺的探索。
2021年,一場以“鐵馬冰河入夢來”為主題的開館特展帶我走進了高帆攝影藝術館。高帆先生出生在杭州蕭山區南陽街道,20世紀40年代,他作為一名戰地記者,冒著生命危險拍攝了大量戰地照片。在觀看開館特展、跟著照片走進這段紅色歷史的同時,我們感到“紙上得來終覺淺”,如何將這些記錄珍貴歷史瞬間的靜態照片進行可視化呈現,使得這段紅色的歷史更具有動感?在接下來的日子里我們以照片為線索,開始了一場實地尋訪之旅,用腳步丈量照片里的時空,走進那些氣壯山河的紅色地標。
高帆,原中國攝影家協會主席,16歲奔赴延安,投身中國革命事業,日后成為著名的畫報專家、紅色攝影家。在《記錄珍貴的瞬間》里,我們以高帆的照片為線索,重走了高帆當年走過的路。在山西臨汾,我們停下了腳步,這里是解放戰爭中最悲慘壯烈的戰役之一臨汾攻堅戰的發生地。當年戰地記者高帆在這里拍下《爆破手》《七勇士》等一大批戰地照片。抵達臨汾的時候剛好是7月1日,我們去吊唁了臨汾烈士陵園的烈士??吹疆數厥忻窦娂娮园l前來憑吊緬懷,聯想到高帆拍攝的照片,我們眼前的豐碑不再是冰冷的建筑,而是高帆照片中的一張張鮮活的面孔。那天,我們走到戰功赫赫的“臨汾旅”旅長黃定基的半身像前情不自禁地鞠了三個躬。我們還走訪了臨汾城墻遺址,在這里高帆拍下了戰士們冒著槍林彈雨爆破城墻上的碉堡的照片,那一堵城墻成為了歷史的見證;還有臨汾戰役軍事指揮所遺址——堯都區大陽鎮東堡頭村窯洞,高帆就是在這里沖印晾曬臨汾戰役的照片;還有太行山區的戰地醫院——縣底鎮蘇塞村,當年高帆在拍攝敢死隊隊員沖鋒前照片的時候,不會想到這些照片會被輾轉送到戰士親人的手中,這些照片也成了那些年輕戰士一生中唯一的一張照片。

作者在北京外國語大學校園大衛·柯魯克塑像前采訪共和國友誼勛章獲得者伊莎白女士(中),左一是伊莎白和大衛·柯魯克的兒子柯馬凱
我們在走訪高帆曾經走過的地方的時候,也走訪了伊莎白·柯魯克去過的河北省武安縣什里店村。我們曾在高帆攝影藝術館意外發現了柯魯克夫婦的48卷卷宗,這是高帆的孫子高初和孫媳婦王爍在2011年10月至2013年5月間,到伊莎白家中做了100多次口述采訪后,整理出來的卷宗。伊莎白和她的丈夫大衛·柯魯克在什里店村整整蹲了8個月,與村民們同吃同住。他們撰寫記錄的華北土改真實面貌的歷史文獻《十里店——中國一個村莊的革命》《十里店——中國一個村莊的群眾運動》先后在英國和美國出版。
此次我們按圖索驥,循著照片線索實地走訪,挖掘照片現場和背后的故事,在豐富文獻紀錄片創作手段的同時,也通過行走的方式,為照片做了口述史、影像史,在行走的過程中我們更是深刻地理解了我們黨百年來走過的路程、做出的抉擇。在我們的行走中,《記錄珍貴的瞬間》不再是一部堆積歷史資料的文獻紀錄片,而是回到了歷史現場,有了當下的溫度,連接起了兩個時空。
百年黨史并不是冷冰冰的呆板說教,而是充滿著革命力量、由許許多多動人故事書寫的鮮活歷史。歷史是由人民群眾創造的,而塑造人物則要通過細節來作鋪墊,有了生動的細節,才能凸顯人物的本色。那么我們又是如何在歷史中尋找細節來塑造人物的呢?高帆的一生有很多高光時刻,一是創立《戰場畫報》,二是在臨汾戰役中出色完成戰地記者任務。為此,我們在杭州蕭山的高帆攝影藝術館找到了《戰場畫報》創刊號,這是一個很重要的歷史細節。我們聆聽了高帆的孫子高初講述他爺爺當年腰里別著兩顆手榴彈,穿越敵人的重重封鎖線,從晉冀魯豫軍區前往晉察冀軍區制銅版、創辦《戰場畫報》的故事。盡管當年的畫報原件早已泛黃,但透過印刷在上面的一張張照片,我們觸摸到了那個時代跳動的脈搏。這是高帆以及無數戰地記者用生命換來的畫報,在識字率不高的年代,《戰場畫報》成為我們黨鼓舞解放區人民打擊敵人的有力武器。
著名戰地攝影師羅伯特·卡帕曾經說過:“如果你的照片拍得不夠好,是因為你靠得不夠近。”我們發現在高帆的《爆破手》這張照片中,天空中爆破激起的塵土石塊有十幾米高,遠方的地平線上是一片氣浪,近處是完成爆破后退回來的士兵,膠片齒孔處是一隊向前沖鋒的戰士,幾秒之后這些戰士將沖出戰壕,歷史的兩個瞬間疊加在一個畫面里。攝影師只有靠得夠近,才能捕捉住這一瞬間。羅蘭·巴特在《明室》中認為好照片往往包含兩個要素——“意趣”和“刺點”?!耙馊ぁ笔钦掌瑐鬟f的氣質,關乎社會背景、政治因素、文化傳播、地域特征等;“刺點”是照片中一種很偶然地打動觀眾的細節。高帆的另一張照片《七勇士》,把鏡頭聚焦在無名英雄上。對我而言這張照片中的“刺點”就是他們腳上的鞋。在沖鋒之前,他們會換上平時舍不得穿的新鞋,拍一張照片。在膠卷資源極其匱乏的年代,高帆給即將上戰場的敢死隊戰士拍了大量的照片,照片承載著這些即將犧牲的生命。我們在太行山偏遠的小山村里發現了這些照片,勇士們堅毅的臉龐、炯炯的眼神讓人難忘。想到這些戰士的親人在戰火紛飛的年代幾經輾轉拿到這些照片,一遍遍地看,一遍遍地撫摸,戰地記者高帆的精神就立在了我們面前。
在翻閱伊莎白資料的時候,有一封信引起了我們的關注,這是1951年伊莎白寫給她的博士生導師倫敦政治經濟學院的雷蒙德·福斯教授的一封信:Dave and I have both changed a lot since we first came here three years ago .We came here in the first place more or less to see and study what was going on.Now we have become more and more absorbed in the great changes that are taking place in China.(三年前,我和大衛來到這里,這三年間我們都改變了很多,來的時候,我們多多少少抱著來看看,這里發生著什么的態度。而現在,我們越來越被中國發生的巨大變化吸引了。)當106歲高齡的伊莎白看到我們找出來這封信的時候,拿起它大聲地讀了信的內容,這是她對中國最深情的表白。我們還拍攝了伊莎白在北京外國語大學宿舍樓的家,簡陋的筒子間一住就是73年,政府要給她換別墅住,她說舍不得這里的人這里的物,還有北外東校區她的丈夫大衛·柯魯克的塑像。在大衛·柯魯克塑像前我們還遇到了北京外國語大學原黨委書記、校長陳乃芳女士,當她回憶起往事,和伊莎白的兒子柯馬凱唱著“人民需要我們到哪里,我們就到哪里”的時候,我們看到106歲高齡的伊莎白的眼睛里放出了光芒。
還有一個很有意思的細節,高帆于1949年2月3日拍攝了解放軍進入北平城的入城儀式,當時柯魯克夫婦就在高帆拍攝的德勝門城樓上。高帆和伊莎白他們沒有見過面,但對中國解放事業的一腔熱血讓他們在這一瞬間相遇了,他們與北京數萬民眾共同慶祝中國共產黨與中國人民的偉大勝利。故事在被敘述之前只是一堆碎片,敘述者是故事的組織者和控制者,我們從高帆和伊莎白無數的閃光時刻中進行選擇,把碎片的故事串聯起來,用細節塑造人物。這些細節讓這部紀錄片不再是冷冰冰的敘事,更不是“見物不見人”的史料匯編,而是充滿了人文的關懷、人世的溫暖。
獻禮建黨100周年的紀錄片不僅在于影像存檔,更在于通過記錄黨史對年輕一代進行價值引導。如何將敘事視角和年輕人的觀看欲望縫合在一起,形成新主流的創作與傳播觀念,這也是我們創作這部紀錄片時思考最多的問題?!队涗浾滟F的瞬間》記錄了兩位時代主角高帆和伊莎白·柯魯克,他們的故事由兩位主人公的后代——高帆孫子高初、伊莎白兒子柯馬凱來講述。講述的過程,就是一個紅色精神代代傳承的過程。我們設置的中國傳媒大學學生實地走訪的環節,就是用年輕學生的視角來尋訪這段歷史,這也是一個紅色精神傳承的過程。
高初教授不僅以修復包括他爺爺高帆在內的紅色攝影家的照片為己任,同時還整理修復國際共產主義戰士柯魯克夫婦的照片,用現代化的高科技手段搶救這些正在腐爛的底片,讓那段珍貴的歷史重見天日,并把這項工作視為自己的事業。我們采用這樣的故事架構,給這部紀錄片注入了年輕化傳播的基因。片子以中傳學生的視角來尋訪照片和照片背后的故事,消解了歷史人物與現代人的隔閡。這個人物可以在高帆的照片前感慨戰地記者是如何冒著生命危險記錄戰爭的;也可以拿著高帆的相冊滿世界跑,與當事人一起追憶往事,發現故事;還可以在106歲高齡的伊莎白面前親切地喊出“奶奶”,蹲下身問奶奶你為什么一直住在簡陋的筒子樓里……這個視角改變了文獻紀錄片宏大的敘事風格,呆板的說教模式,以當代年輕人的語態提升了文獻紀錄片的可看性,讓年輕觀眾在觀看體驗上有了更多的代入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