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蘊博,長春市骨干教師,長春市教學精英,長春市教研工作先進個人,中學一級教師,應用心理學碩士,主要研究方向:積極心理學、學校心理健康教育與咨詢、青春期家庭教育等。主持吉林省教育學會課題《新高考背景下高中心理校本選修課例研究》《高中生心理咨詢現狀及特征分析》等,心理咨詢累積時長超過5000小時。

小明為他的好友小莉求助,他說小莉近期出現過幾次自殺念頭,前幾天還把腿伸出了窗外,幸好被他及時拉住……
小莉曾告訴小明,她的家庭重男輕女,父母對她十分冷漠,不支持她讀書,自己最近吐過幾次也沒人管,她從小到大幾乎沒有感受過家庭的溫情。
了解情況之后,我通過小明約談小莉。首次面談,小莉顯得十分局促,對待我的態度恭敬得有些過頭,用“不敢在老師面前放肆”的姿態,全程蹲在我身旁。
小莉很感謝小明對自己的幫助,也愿意與我談心,于是我嘗試進一步了解小莉:
我:聽小明說,爸媽對你不是很關心?
小莉:我爸媽都是從農村出來的,奶奶現在還在農村,我小學也是在那里讀的。我家里非常重男輕女,我要是沒考上重點高中,現在應該已經在打工了;不過雖然考上了,能來這念書也費了好大勁!我奶奶和爸爸都因為我是女孩不喜歡我,奶奶說女孩讀書沒用。雖然媽媽不重男輕女,但媽媽在家里說話沒什么分量。盡管我考上了,奶奶也跟爸爸說不讓我讀,爸爸又很聽奶奶的話,所以,當時為了讀書,我在她的院子里跪了很久,奶奶才勉強同意。我跟她承諾說上學的錢算借我的,我上大學后,打工賺錢還給他們……
我:竟然會有這樣的事?!
小莉:不止呢,我當時承諾了好好學習,報答他們,所以上高中后,我媽管我很嚴,我很努力學習。但是咱們學校競爭太激烈,我這么努力,才能維持在中上等,不如初中排名靠前,所以爸媽都不滿意。
我:不滿意的意思是……
小莉:會批評我,會打我。
我:是氣急了才打?
小莉:想起來就打,考得不好的時候打得最兇!讓我跪著,扯頭發,扇耳光那種。
我:最近打過嗎?
小莉:打過,因為我上次考得不好。
我:你最近身體不舒服是嗎?父母知道嗎?
小莉:知道吧,我在家里吐過兩次,我媽都知道。
我:你沒讓父母帶你去醫院看看?我聽小明說,最近一周上課時,你出去吐了幾次,你的朋友都很擔心!
小莉:我不敢讓爸媽帶我去,我現在成績不好,在他倆眼中我都快沒資格活著了,哪還敢要求別的!
……
從小莉的說法來看,其父母的養育方式可能存在一定程度的問題,但仍有三點值得思考:
1.若真如小莉所說,父母對其十分冷酷,動輒打罵,以其描述的動手程度,上學時,同伴會有所察覺,而小明并未反映這一情況。
2.小明提到了小莉兩次“自殺”行為,一次是在學校,一次是晚上,與小明通話1個多小時后,突然表示想要自殺,便從家里跑出去,小明趕去阻止,而最終小莉說因為害怕,返回了家中,二人沒有見到。之后小明便提議,同其父母談談,被小莉阻止,小莉說不能被父母知曉,怕遭到 “管教”。但是“晚上打1個多小時電話”“半夜從家里跑出去”,與父母的嚴格管理相矛盾。
3.小莉在敘述個人悲慘遭遇時,情緒十分平靜。
因為工作對象是未成年人,又因為小莉幾次提到“自殺”的想法,已經達到需要突破保密協議的條件,于是我在小莉同意后,約談了其父母。
見面時,我詢問了小莉最近在家里的情況,父母表示小莉的情緒一直很正常,雖然平時交流不多,也確實有過互相不理解的情況,但父母認為“這是想法不同”造成的,不存在嚴重的問題。對于小莉的學習,父母確有期待,也曾因成績不理想言語譏諷。當問到是否曾用“打”來教育時,父母連連搖頭否認,并說初中后就再沒有打過了。
為了進一步確認,我還詢問了一些細節。包括:是否發生過晚上小莉一個人從家里出去,過一陣又跑回來的情況;最近在家里小莉有沒有嘔吐過,都被其母否認。
在交流中得知小莉父母都是公務員,確實是農村出身,小莉初中時才搬到這里。父親工作較忙,主要是母親在照顧她,父女溝通較少。初中之前一直與奶奶生活在一起,奶奶確實重男輕女,后因為父母工作調動搬到城市,現在很少回去,聯絡不多。
父親承認對小莉關注不夠,許多事情都不清楚。母親說小莉上初中后,習慣一回家就呆在自己房間,不讓打擾,所以溝通較少,也沒有特別嚴格的管理。小莉在家時有相對獨立的空間和一定程度的自由,多數管教均與學習有關,其它方面因未發現問題,沒有關注。
單從與父母的交流看,小莉與父母缺少有效溝通。確切來說,父母與小莉幾乎從未形成過積極有效的溝通關系。而在小莉進入青春期后,父母更加不了解小莉的內心世界,小莉也很少主動敞開心扉。
青春期是自我意識發展的第二高峰,這個階段內心有許多沖突和矛盾,一直在嘗試解決“我是誰”的問題,他們會不停地審視自己,通過外界的反饋評價自己,根據反饋和評價調整自己的態度和行為。對于青春期的個體而言,環境直接影響其價值觀的形成,家庭和學校都很重要。
面談的最后,我建議家長多去了解孩子,尤其父親,可以從了解她的好惡開始,嘗試理解她,讓她感受到自己被父母關心和喜歡,多去發現孩子各方面的優點,積極引導孩子。
因為父母與小莉的說法差異較大,其實我也可以再次約談小莉,或者通過家庭咨詢的方式,明確事情的真相,并以此“真相”來教育小莉或是批評家長,但是面對青春期的孩子,我不能那樣做。
真相一:小莉父母說了謊。那么由老師攤開他們家里的“丑事”,即使父母接受了批評,回到家后,小莉的境況可能不會改善,很可能更糟。
真相二:小莉說了謊。她的“悲慘遭遇”是假的,她為了使“悲慘”真實起來,表演了一些“情節”,而當好友向老師求助后,為了不被拆穿,只能繼續說謊。小莉最初編造這一切,大概是因為渴望關心,當小明等優秀又善良的異性同學開始關心她,她的行為就獲得了正強化。行為主義理論認為,一種行為持續獲得正強化,這種行為將被保留下來。所以每當小莉渴望關心時,她便會繼續這種行為。
所以真正的“真相”是小莉缺愛,而父母的愛才是小莉最需要的。我告訴小莉,我會一直陪伴她,在她需要傾訴的時候陪伴她;同時告誡小明,關心同學要量力而行,不能再晚上獨自一人離家,若遇緊急情況,需有家長陪同,并第一時間告訴老師。
最終,在小莉這件事上,我放棄追求事實真相。在心理教育工作中,我的工作目標,我付出的所有努力,有更為重要的目的:我們希望每一個孩子,能夠快樂成長,獲得幸福。所以當“真相”很大程度會傷害到這個“目的”時,我們選擇放棄那個“真相”。
編輯/李鵬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