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幫信罪”在設立之初少被人知,但從2020年開始激增后,一時間讓不少人不知所以,不知“幫信”為何罪。短時間內該罪名的起訴案件猛增,也讓一些法學專家擔心,是否存在打擊面過廣的問題?此外,大量的“幫信罪”案件表明,參與者以青年、低收入、無固定工作人員為主,甚至出現了不少在校生涉案的情形。因而,如何謹慎、妥善處理這類人,使得他們的未來人生不因此斷送,也成了司法機關需要面對的問題。
從沉寂到激增
? 近日,海南三亞市公安局天涯分局育才派出所破獲一起“幫信罪”案件。經查,今年1月份,黃某凡在??谀尘瓢赏嫠r,一名陌生女子以銀行卡每轉賬10萬元可獲300元報酬為由,提出向黃某凡購買其名下的銀行卡。因缺錢,黃某凡心動了,便答應了該女子,將其在三亞市天涯區某銀行辦理的一張銀行卡,出售予該女子,并獲利10010元。但黃某凡不知道的是,自己正因所謂的“跑分”行為,即用自己的支付賬戶幫別人收款轉賬,獲取傭金,而涉嫌幫助信息網絡犯罪活動罪,也就是簡稱的“幫信罪”。
其間,黃某凡的銀行卡被用于電信網絡詐騙,涉案資金流水達380余萬元。目前,天涯分局依法對黃某凡采取刑事強制措施,案件正在進一步辦理中。
? “幫信罪”,這個名字讀起來拗口的罪名,令人意外的是,竟然在2021年刑事起訴罪名中排名第三,僅次于危險駕駛罪和盜竊罪。
? 從“年齡”來說,“幫信罪”還很年輕。2015年的《刑法修正案》中,新增了此罪,從當年11月1日開始施行。其指:明知他人利用信息網絡實施犯罪,為其犯罪提供互聯網接入、服務器托管、網絡存儲、通訊傳輸等技術支持,或者提供廣告推廣、支付結算等幫助,情節嚴重的行為。在實際中多表現為:租售銀行卡、電話卡;跑分;開發違規App;為相關電信詐騙App進行廣告推廣等行為。他們構成了電信詐騙鏈條中重要一環,被稱為電詐“工具人”。
? 有學者撰文表示,“幫信罪”在2020年突然猛增,原因在于2019年10月最高檢、最高法發布的《關于辦理非法利用信息網絡、幫助信息網絡犯罪活動等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下稱“解釋一”)徹底激活了這一新罪名。
? 深圳某區的一位反詐民警告訴記者,他們的確是在“解釋一”發布后開始大量破獲“幫信罪”案件。
有學者表示,“解釋一”的出臺是導致“幫信罪”爆發的其中一個原因。此外,當前網絡犯罪本身呈現的高發態勢,導致相應幫助行為數量龐大。而且,“幫信罪”幫助手段較為集中,多表現為幫助上游詐騙團伙“跑分”洗錢,為詐騙團伙提供收發短信驗證碼“服務”,為詐騙團伙非法獲取并提供批量社交媒體賬號等行為,由此催生了大量從業群體。
是否打擊過廣
“幫信罪”起訴人數激增后,也有法學專家擔心此罪名打擊過廣。高艷東告訴記者,當前“幫信罪”打擊范圍確有些過寬。具體有三個原因:
? 一是“幫信罪”設立之時,僅針對“六類”犯罪,即為犯罪提供互聯網接入、服務器托管、網絡存儲、通訊傳輸等技術支持或提供廣告推廣、支付結算等幫助。
? 但這六種行為模式實際上有非常大的解釋空間。如提供互聯網接入可解釋為安裝貓池設備(基于電話的一種擴充裝備,可以同時接收多個用戶撥號連接的設備),用于遠程控制進行電信詐騙,使用虛假身份購買SIM卡或辦理寬帶等行為。更不用提“幫信罪”構成要件中還有“其他技術支持”“其他幫助行為”等表述,這無疑擴大了本罪的適用范圍。
? 二是司法實踐中對“幫信罪”具體行為類型的認定存在一定的隨意性,是否嚴格符合以上行為模式均未得到嚴格論證。
? 如最高法、最高檢和公安部出臺的另一司法解釋認為,收購、出售、出租他人手機卡、流量卡、物聯網卡的也屬于幫助行為。但是否適用本罪,不僅要看犯罪行為是否符合以上六種行為模式或有相當的社會危害性,還要從違法性方面考察是否具備刑事違法性,從行為人的罪責方面考察其處罰必要性。
? 三是由于“幫信罪”與其他罪名之間存在競合(一個犯罪行為同時觸犯數個法條規定的罪名),其界限劃分不明確,“幫信罪”也因而成為新“口袋罪”。
別說“我不知道”
“銀行卡借給朋友了或者賣給了別人,但我哪知道別人用來干啥了?”這樣的情況能否避免被認定為“幫信罪”?司法實踐中,常有人以自己不知情辯解,對該罪的要件之一“明知”產生挑戰。湖南人和律所律師石伏龍告訴記者,有些“幫信”人員的確不知道自己的卡被用于電信詐騙中,而且對“幫信”這種行為的違法性知之甚少?!翱ㄉ獭被颉翱^”在租購卡時,不會說卡的具體用途,而是想方設法打消當事人的疑慮。
? 但是,“就算你不知道對方是否用自己的卡實施違法行為,但你這個卡和賬戶是不能借出去的,一旦借出去,就已經具備了一定的違規性?!笔埍硎?,單純以不知情來辯解,在實際中很難有效。
? 他說:“法律上的‘明知’由于是一種主觀認識狀態,除行為人外難以為外人所知,故明知的范圍可認為是明確知道以及應當知道。后者需要進行司法推定,由法官結合行為人認知能力與水平、是否逃避監管、是否符合常理等因素進行判斷?!北热纾瑢y行卡借給或賣給他人,既不符合銀行的規定,也不符合常理,行為人應當知道該行為有違法風險。
? 此外,在“斷卡行動”開展后,銀行、電信公司等非常重視銀行卡、手機卡不外借、不出售的告知和提醒工作。中國銀行一名工作人員告訴記者,“斷卡行動”以后,銀行如果出現涉案賬戶會遭到行政處罰,如果數量較多,甚至會面臨停業整頓的處罰?!坝行┿y行不敢開新戶,個人開戶需要單位開介紹信,無單位的需要社區或村委開介紹信。”上述銀行人員說,開戶前銀行會再三強調開戶須知,告知司法風險。因而,在原則上,所有持卡人員都應知道,外借或出售“兩卡”具有違法風險。
酌情“網開一面”
? 在沒跟刑偵的同事交流前,上述反詐民警覺得,涉及到“幫信”行為尤其是賣卡行為的,應該多是一些上了年紀的人。因為在他的印象里,這類人容易被哄騙。但讓他驚訝的是,刑偵的同事告訴他,“幫信罪”嫌疑人幾乎清一色是年輕人。同時,他們還多是外來務工者,沒有固定工作,也沒有固定住所,集中在勞務市場和城中村。
? 石伏龍有同樣的總結。他接觸的“當事人”,也多是一些年輕工人和剛畢業的學生,收入不高,想著掙點快錢。但由于社會經驗不足或文化程度不高,被卡商或卡頭以兼職外衣哄騙,成為電信詐騙的“工具人”。
? 按照“解釋一”關于情節嚴重的規定,這些“工具人”為三個以上對象提供幫助的;支付結算金額二十萬元以上的;以投放廣告等方式提供資金五萬元以上的;違法所得一萬元以上的;二年內曾因非法利用信息網絡、幫助信息網絡犯罪活動、危害計算機信息系統安全受過行政處罰,又幫助信息網絡犯罪活動的等行為,均構成“幫信罪”,面臨刑事處罰。
? 但從目前來看,司法機關對涉“幫信罪”的在校學生會酌情“網開一面”。但這種出于為在校學生未來考慮的酌情“網開一面”,并非是“免死”金牌。要想達致這種結果,也得是初犯、偶犯,滿足造成后果不嚴重、獲利不多且積極賠償的條件。所以,其他人不能因此而再生僥幸心理,以為司法機關對在校學生處理相對較輕,就冒險為之。
(摘自《南風窗》何國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