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明園文源閣建筑與庋藏

段偉 周祎

乾隆三十九年（1774），樣式雷奉敕仿寧波天一閣營造皇家藏書樓四庫七閣，其中圓明園文源閣于乾隆四十年（1775）落成。文源閣內先后有《四庫全書》《古今圖書集成》等大型工具圖書入藏。咸豐十年（1860），文源閣及其庋藏圖書在英法聯軍火燒圓明園的浩劫中被焚殆盡。文源閣從建成到被焚僅存世85年，其廢墟遺存已成為全世界人民共同的記憶遺產。

文源閣建成于乾隆四十年（1775）仲夏，為清乾隆年間庋藏《四庫全書》的皇家藏書樓。它是乾隆南巡后在圓明園四達亭的基礎上修葺建造的，南部連接水木明瑟，西邊臨接柳浪聞鶯。[1]清華大學建筑學院圖書館收藏的“文源閣總平面圖（T0049號）”對文源閣建筑的總體布局描繪得十分準確，其東西寬約60米，南北長約90米，占地0.54公頃[2]，位于圓明園景區的北方坎位，上應白水星，在五行中代表水。《易經》符號“震、離、兌、坎、乾、坤、艮、巽”，代表著東、南、西、北、西北、西南、東北、東南這八個方位。北方坎位為吉位，將文源閣建于北方坎位具有防火的文化意象。[3]從現存的樣式雷圖檔來看：文源閣坐北朝南，閣額和閣內“汲古觀瀾”匾及楹聯等均為乾隆帝御書，屋頂上覆蓋黑色綠剪邊琉璃瓦，從外觀上看為上下二層，每層各六間，雙檐歇山頂。實際上內部結構為上中下三層，前后出廊。文源閣各脊及吻獸、走獸等均為綠色，但正脊的琉璃云海中卻飾有九條紫色游龍，游龍在白色的浪花中張牙舞爪，寒氣逼人。按照五行氣運之說，水氣為寒，顏色是黑色，這里亦有防火的文化意象。[4]文源閣前有一南北長十五丈、東西長七丈的長方形水池，池中豎有高出水平三丈多的湖石，該石玲瓏剔透，孔空甚多，上面刻的“玲峰”二字乃是乾隆皇帝御題。此石至今已成數段，躺在文源閣的遺址上。水池南面有一假山，假山之西有一四方趣亭，其東還有一平臺，臺上有乾隆御書“月臺”二字。[5]文源閣前，東側有一文源閣碑。碑文記錄了營建文源閣的目的。由此可知，文源閣之名為乾隆皇帝手定，其建筑規制則全仿浙江范氏天一閣藏書樓。文源閣建成后，乾隆皇帝每年都來圓明園駐蹕并在此讀書作詩。咸豐十年（1860），英法侵略軍攻入北京直撲圓明園，瘋狂掠奪圓明園中的財寶，為掩蓋其罪證，英國侵華頭目下令火燒圓明園，清漪園、靜宜園、暢春園的大部分園林建筑一齊被焚，六朝皇帝悉心經營一百五十余年的圓明園及文源閣藏書在短短幾天內化為灰燼。[6]文源閣從建成到被焚僅存世85年，幸而樣式雷家族曾經繪制過多幅文源閣圖樣，從前圓明園文源閣的舊貌才得以從中略見一斑。

圓明園文源閣竣工后，乾隆帝每年都來這里讀書、休息。這里不僅收藏了我國古代著名的兩部大型圖書——《四庫全書》和《古今圖書集成》，還收藏過一套富有傳奇色彩的黃龍郵票。

（一）庋藏之一：《四庫全書》

乾隆年間，清朝國力處于康乾盛世的頂峰。為博得稽古右文的美譽和銷毀反動書籍的目的，乾隆帝利用當時的社會環境和經濟實力，開始了大規模的搜求整理文獻活動。乾隆三十七年（1772）頒布諭旨曰：“今內府藏書，插架不為不富，然古今來著作之手，無慮數千百家，或逸在名山，未登柱史，正宜及時采集，匯送經師，以彰稽古右文之盛。”乾隆帝諭旨的氣勢很大，他誓要把所有“逸在名山”的著作都搜集到京師來。在經過多次的研究商討后，乾隆三十八年（1773），乾隆帝下令開設四庫館，編修《四庫全書》[7]。為了妥善存放這部卷帙巨著，乾隆帝還特意命人營造了南北七個藏書閣，決定將《四庫全書》分藏于大江南北。他命人組織3800多名學子用楷書手抄繕寫《四庫全書》七部，先抄好的四部分別藏于紫禁城文淵閣、盛京文溯閣、圓明園文源閣、承德文津閣，亦稱“北四閣”；后抄好的三部先后藏于揚州文匯閣、鎮江文宗閣和杭州文瀾閣，亦稱“南三閣”[8]。《四庫全書》成書后隨著康乾盛世的余光，度過了半個世紀的靜好歲月，此后便在近代中國連綿不斷的戰爭中屢遭劫難。如今“南三閣”“北四閣”之書存毀各半：文淵閣《四庫全書》現藏于中國臺北故宮博物院，文溯閣《四庫全書》現藏于甘肅省圖書館，文源閣《四庫全書》在英法聯軍攻占圓明園時被焚，文津閣《四庫全書》現藏于國家圖書館，文宗閣、文匯閣《四庫全書》也都毀于戰火，文瀾閣《四庫全書》在戰火中散失部分藏書，后經丁申、丁丙、張宗祥等人抄補才得以恢復舊貌，現藏于浙江省圖書館[9]。

（二）庋藏之二：《古今圖書集成》

《古今圖書集成》在我國古代類書中體例最善，規模最大，資料最豐富，至今猶被中外學者所重視，但該書編纂者陳夢雷的名字卻沒有署在上面。這里面隱藏著一段極不公平的故事。《古今圖書集成》的真正編纂者是陳夢雷。他是康熙年間的進士，剛入仕途便因病回家鄉福建休養。然而天有不測風云，清史上有名的“三藩之亂”竟意外地把他卷了進去。康熙十三年（1674），福建藩鎮靖南王耿精忠起兵叛亂，在福州遍羅名士授官，陳夢雷被迫入伙。耿精忠兵敗后，陳夢雷被舉報下獄，流放尚陽堡（今遼寧省開原市）十年。尚陽堡乃海西女真葉赫部屬地，荒涼偏僻，是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方。作為著名的流放之地，被流放到尚陽堡的文人甚多，有湖廣道御史郝浴，吏部侍郎董國祥，詩人季開生、左懋泰等。這些被流放至此的文人經常在尚陽堡村內的關帝廟、永安寺中徘徊，與僧侶們談經論道并著書授徒。陳夢雷精通滿文，在流放期間為當地培養了不少人才，不僅著有《周易淺述》，還編撰有《奉天通志》等一系列書籍。康熙三十七年（1698）東巡，陳夢雷御前獻詩陳述冤屈，得到康熙帝的賞識，特恩釋放，召回京師任康熙帝第三子胤祉侍讀。康熙四十年（1701），陳夢雷在胤祉的支持下開始編纂《古今圖書集成》，歷經六年，康熙四十五年（1706）告成。但書成后卻因胤祉的問題而被擱置，直到雍正帝登基，雍正帝派蔣廷錫重新編校已經定稿的《古今圖書集成》[10]。雍正四年（1726）《古今圖書集成》以銅活字印成64部，10000卷。書名前加“欽定”二字，為蔣廷錫等奉敕編，卻抹掉了陳夢雷的署名。這64部銅活字印本《古今圖書集成》沒有在全國發行，除了清內府收藏外，主要是賞賜給對清政府有貢獻的王公大臣。而陳夢雷卻因為受到胤祉的牽連再次被流放到蠻荒之地，客死異鄉。然而，歷史是不容篡改的，雖然《古今圖書集成》上沒有印著陳夢雷的名字，但人們都知道這部書是他編撰的。1934年中華書局影印《古今圖書集成》的時候，終于把陳夢雷的名字印在了上面。

（三）庋藏之三：黃龍郵票

清道光十八年（1839），朝中有大臣向道光皇帝提出發展郵政事業，道光皇帝“準奏”，于是印刷了中國最早的郵票——黃龍郵票。這套珍貴的郵票印刷后一直珍藏在圓明園文源閣里，并未公開發行。咸豐十年（1860），英法聯軍攻陷北京，幾個英國士兵在圓明園搶奪珍寶的時候，在文源閣內發現了黃龍郵票，見是幾張不起眼的圖片，便扔進了熊熊烈火中。一個名叫威廉·羅伯特的英國軍官在火堆邊撿到一枚完整的郵票并保存下來。威廉·羅伯特回國后專門從事郵票生意，他把這枚從中國掠奪來的郵票當成了寶貝。然而在30年后的一天夜里，這枚郵票卻離奇地從他的保險柜里失蹤了。威廉·羅伯特不惜用重金雇傭偵探尋找這枚郵票，最終查出是被他家里一名廚師偷去了。這名廚師是中國人，并且已經逃到了香港。威廉·羅伯特立刻派殺手追到香港，在維多利亞港口找到那名廚師。廚師在逃亡的過程中身負重傷，他將黃龍郵票送給了一個叫施覺人的中國小孩，并讓他“以一個中國人的良心和自己的生命保證，不能讓它落到外國人的手中”后，跳海身亡。后來，施覺人成了香港“小九龍印刷公司”的老板，他不止一次地將這枚郵票的故事講給兒子施瑞才和養子施瑞玉聽。施覺人的兒子施瑞才好吃懶做、不務正業，而他的養子施瑞玉卻為人正直，勤勞肯干，早已成為印刷行業著名的圖案設計師。施覺人臨終前把全部家產交給了施瑞才，卻把這枚珍貴的黃龍郵票交給了施瑞玉，要他有機會就帶回祖國。施覺人去世后，施瑞才日賭夜嫖把家產敗個精光。這時威廉·羅伯特的兒子威廉·克倫威爾愿意出巨資購買施家的黃龍郵票。由于施瑞才的出賣，駐香港的日本警備司令官武田正木千方百計地派人向施瑞玉施壓，逼索黃龍郵票，并槍殺了威廉·克倫威爾和施瑞才。施瑞玉預感到武田正木不會善罷甘休，便按黃龍郵票的底本仿制了一枚。施瑞玉自小就從事印刷業，又擅長繪畫，在印刷技術方面有著豐富的經驗，其妻不僅是設計制作的高手，油墨調色方面也非常厲害，他們一起仿制出一枚十分逼真的“黃龍郵票”，騙過了武田正木。當武田正木興高采烈地把這枚仿制的郵票送給他的老師山本谷田時，卻被山本谷田鑒定為贗品，武田正木羞憤自殺。半個世紀后，在香港海洋公園舉辦了一個國際性的郵票展覽會。展廳正中的一個玻璃柜里，放著一枚題簽為中國清代的黃龍郵票，郵票上的黃龍仰首伸爪，欲騰空而起。當時有參觀者愿出五百萬美金向郵票的主人、八十多歲的施瑞玉購買這枚郵票。然而，飽經風霜的施瑞玉卻拒絕了他們，施瑞玉希望有一天能帶著這枚黃龍郵票回到祖國。[12]1997年，香港回到了祖國的懷抱，施瑞玉和代表著幾代游子赤心的黃龍郵票終于隨著美麗的香港一起回到了自己的祖國。

圓明園景區內文源閣遺址遺存相對較多，暫未對外開放。作為不可再生的歷史文化，圓明園文源閣是清代建筑世家“樣式雷”智慧的產物，屬于世界記憶遺產。雖然象征著人類文明藝術的圓明園文源閣已經在人們的視野中消失，但它曾經的輝煌卻永遠地留存在人們記憶里。作為清代皇家藏書樓之一的文源閣，無論外部建筑構造還是內部庋藏，都具有極高的歷史價值和文化價值。

*本文系2021年度國家社科基金藝術學項目“樣式雷圖檔和清代皇家建筑設計史料的整理和研究”（批準號：21BG119）階段性研究成果。

注釋及參考文獻：

[1]郭京寧.當代北京圓明園史話[M].北京：首都師范大學出版社，2018：22.

[2]郭黛姮，賀艷.圓明園的記憶遺產：樣式房圖檔[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0：364.

[3]于涌.移天縮地到君懷：圓明園文化透視[M].深圳：海天出版社，2012：174.

[4]王銘珍.圓明園罹劫《四庫全書》被焚[J].北京檔案，2010（10）：48-49.

[5]劉陽.圓明園的故事[M].北京：故宮出版社，2017： 128.

[6]蘇山.還原30個消失的建筑[M].北京：北京工業大學出版社，2014：181.

[7]郭志坤，陳雪良.成語里的中國通史（下）[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9：1155.

[8]李貌.一口氣讀懂明清史[M].北京：民主與建設出版社，2011：251.

[9]鄭欣淼.故宮學概論[M].北京：故宮出版社，2017： 359.

[10]金常政.話說百科全書：百科全書編輯札記一[M].北京：奧林匹克出版社，1991：46.

[11]吳國寧.文史工具書選要[M].西安：陜西人民出版社，1983：181.

[12]徐春雷.人情龜緣：新故事集[M].桐鄉：桐鄉市文聯印，1999：104-117.

作者單位：1.渤海大學圖書館

2.文化和旅游部信息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