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字平臺下零工經濟不穩定勞動關系研究

劉曲 段卓希 楊寶璽 彭昊

吉林大學經濟學院

一、提出問題

就業是最大的民生，穩就業和保就業是政府工作的重中之重。李克強總理在答中外記者會上指出既要穩就業、保崗位，同時還要創造更多新的就業崗位，并特別強調“我們的零工經濟大概能夠容納兩億人的就業”。零工經濟作為靈活就業中的關鍵一環逐漸受到了黨和國家的重視，成為人力資源的一種新型分配方式。

早在2009年1月12日，美國新聞網站The Daily Beast上的一篇名為“The Gig Economy”的文章中就已經出現了“零工經濟”這一概念，可見零工經濟并不是一個新的概念。但數字時代發展下的零工經濟卻呈現出了新的含義，2020年清華大學社會科學學院經濟學研究所和北京字節跳動公共政策研究院（2020）聯合發布的《互聯網時代零工經濟的發展現狀、社會影響及其政策建議》將零工經濟定義為“有特定能力的獨立勞動者基于網絡平臺進行的碎片化任務，以最大限度地實現供需匹配”。

零工經濟在快速發展的同時，也暴露了諸多問題。作為雇傭者出現的企業面臨著勞動效率、員工管理、勞動糾紛等方面的問題。作為參與者的零工勞動者，則面臨著缺乏勞動合同保護、薪資縮水、缺乏安全感的窘境。這一切都使零工經濟中勞動關系不穩定的問題浮上水面。

勞動關系在現實生產實踐中表現為勞動者接受雇傭者提出的條件，完成其布置的工作任務，并依法獲得工作報酬。在勞動關系的認定方式上，互聯網平臺用工的認定與傳統的認定方式并不完全相同（謝增毅，2018）。在當前社會形勢下，伴隨著數字技術的發展，資本主義勞動組織形式與雇傭勞動關系發生了一定程度的改變，這推動了勞動零工化，也改變了以往定義的“標準的雇傭勞動關系”（崔學東，2019）。數字平臺下的零工經濟工作方式存在著臨時性與靈活性，在一定程度上弱化了勞動的從屬性。但無論如何改變，勞動仍然從屬于資本，平臺與勞動者之間本質上仍然是雇傭勞動關系。

為了探究勞動關系的不穩定性，我們需要對穩定進行解釋。穩定是指在一段時間內事物并未出現較大變化，一直保持持續。因而，勞動關系穩定，就是指勞動關系在各種因素共同作用下得以在一定時間內持續的狀態。

在現有的零工經濟模式下，一方面，資本力量獨大，資本方借助數字技術增強對勞動者的控制，勞資雙方失衡，不穩定性增加。另一方面，因為當前勞動法的基礎是長期穩定的勞動關系，而零工經濟工作者面臨的新型勞動關系與傳統的長期勞動關系存在差異，所以目前的勞動法難以有效保障勞動者的權利。綜合大量資料，本研究認為勞動關系的不穩定具體表現為：勞動者有停工意愿、勞動者短時間內頻繁變動工作、出現勞資沖突。

國外內現有文獻對零工經濟的描述中，學者們多討論零工經濟勞動關系的不穩定現狀，卻鮮少探究其不穩定的影響因素。為了促進零工經濟健康穩定發展，需要最大程度地了解影響其勞動關系不穩定性的因素，本課題采用扎根理論進行研究，能夠在一定程度上彌補相關研究的空缺。

二、研究設計

（一）研究方法

本研究采用扎根理論方法建構理論。這種方法能夠提供深入研究的途徑并提供具有想象力的解釋路徑，其主要做法是對數據進行比較，向上建構抽象理論同時向下把這些抽象理論和數據聯系起來。

扎根理論方法通過對材料的收集、整理、比較和分析、提煉理論范疇并進行概念化整合，以開放式、主軸式和選擇式三級編碼為主要工序，逐步深化對現象的認識并升華為完整的、可檢驗的理論。

（二）樣本資料收集

本研究以滴滴出行、美團、貨拉拉、豬八戒網、作業幫這5個平臺企業作為零工經濟模式下的典型平臺，涉及網約車，外賣配送，貨物運輸，兼職答題等領域，并選取這些平臺的勞動者、消費者與管理者為研究樣本，以深度訪談為主要形式獲取一手資料，并結合門戶開放網站（知乎、應用寶、百度等）獲取大量公開的二手資料作為研究資料開展研究。

（三）資料分析策略

一手資料由錄音材料和文本資料構成，得到有效文本材料8000余字，經過整理后得到100余條有效文本信息。二手資料中選取出用戶評論和反饋部分，共計1284條帖子，經過整理，共得到200余條有效文本信息。針對匯總得到的總共300余條文本資料，本研究嚴格遵守譯碼技術程序開展資料分析工作。

三、資料分析

（一）開放式編碼

開放式編碼是在充滿了解訪談者背景的基礎上對原始數據進行解讀與分析，通過編碼提煉出有效的概念。本研究使用NVivo12軟件進行范疇整合，標記訪談資料中的子節點，實現數據的概念化和范疇化。通過開放式編碼，本研究共整理出2000余條原始語句及其初始概念。接著，本研究對出現頻次少、相互矛盾或不具有平臺普遍性質的初始概念進行了剔除，整合出關于勞動關系穩定性影響因素的37個初始范疇，包括行政措施、輿論事件、工作環境、言語攻擊、福利保障、要求嚴苛等。部分過程示例如表1。

表1 開放式編碼范疇化部分示例

（二）主軸式編碼

主軸式編碼是對開放性編碼得到的各個概念進行歸納聚類，提煉出初始范疇之間的邏輯關系，依據的關系主要是因果關系、包含關系、功能關系、相似關系等。本研究根據不同范疇在邏輯層次上的相互關系和邏輯次序，共歸納出包括行業狀況、客觀條件、消費者行為、消費者評價、薪酬體系、企業行為、考核機制、服務效率、保障體系、功能設置、消極情緒、就業選擇、企業信任、安全健康、利益競爭、勞動成本、勞動效益、高度替代性在內的18個主范疇。部分過程示例見表2。

表2 主軸式編碼部分內容

（三）選擇式編碼

選擇式編碼是對主軸式編碼進行更高層次的抽象，以一個完整地邏輯鏈條貫通全部經驗材料濃縮地展示出資料能夠表達的核心范疇。通過前文的主軸式編碼，本研究主要根據影響因素施加的主體不同來挖掘核心范疇，利用選擇性編碼共分析出外部環境、平臺消費者、平臺企業、平臺勞動者、勞動特性這五個核心范疇。

四、結果分析

經過扎根理論分析，本研究將零工經濟勞動關系穩定性的影響因素歸納為五個方面：平臺企業、平臺勞動者、平臺消費者、外部環境、勞動自身特性，并得出零工經濟勞動關系穩定性影響因素靜態模型（如圖1所示）。

圖1 零工經濟勞動關系穩定性影響因素靜態模型

經過三級編碼整合出主范疇、核心范疇之后，本研究將主范疇下所屬子項編碼加以合計，計算出每個主范疇參考點數量占總參考點的比例，從而得出18個主要因素對于勞動關系穩定性影響的貢獻率。貢獻率排序如表3。

表3 主要影響因素貢獻率排序

（一）勞動特性分析

勞動效益是勞動者最關注的要素，對于勞動關系穩定性有著最直接、最主要的影響。

零工服務平臺上活躍的大部分勞動者都是屬于低技能的體力勞動者，他們參與勞動的動機通常單一地來源于報酬收入方面，以維持生計為目的。零工勞動自身的特性決定了價值量創造上的差異，零工勞動低技能低門檻的特性限制了勞動者薪酬的上限。零工勞動中的勞動時長具有靈活性，但是單次勞動的薪資具有固定性，兩者產生矛盾，導致勞動效率呈現變化波動、整體偏低的狀態。由于處于相對劣勢的服務者角色，勞動者對自我的身份認知往往取決于他人的態度。若他們所從事工作容易受到他人的不屑、輕視，無法得到平等的社會地位，更容易產生對工作的厭惡感。而勞動者往往對于勞動效益有著較為明顯的感知，因此勞動效益問題將會對勞動關系的穩定性產生較大的威脅。

（二）平臺三大主體分析

1.勞動者的消極情緒是影響勞動關系穩定性的關鍵因素。

勞動者的工作意愿和勞動者的情緒息息相關，勞動者在工作中的情感體驗成為了影響勞動關系穩定性的關鍵因素。

一方面，勞動者情緒受薪資待遇的影響，一旦平臺提供的收入或者福利等薪資條件沒有達到勞動者的期望，勞動者就容易產生失望和消極怠工等消極情緒，進而產生離職意愿，影響勞動關系的穩定性。

另一方面，勞動糾紛是勞動關系穩定性中一個無法回避的話題，部分平臺勞動者身處的客觀工作環境惡劣，發生安全事故的可能性較大，而平臺對于事故發生時應付責任的推卸往往使勞動者產生委屈、心寒等感受，因此產生一系列糾紛，勞資沖突加劇。

2.消費者的評價是影響勞動關系穩定性的重要因素。

消費者的評價是勞動者考核評分機制中的一個重要指標，對于勞動者的接單量、薪酬補貼等具有較大影響。調研中多位美團騎手曾提到，只要顧客給出一個差評，騎手一天甚至兩天的工資都可能被懲罰抵消，由此可見，消費者的評價對于勞動者待遇的影響巨大，間接影響勞動關系的穩定性。

消費者評價體系對勞動關系的影響有兩方面的影響：一方面，通過消費者評價體系可以淘汰個人能力低下、不符合行業要求的劣質勞動者，起到篩選作用，篩選出的優質勞動者更能保持勞動關系的穩定性。另一方面，由于實際情況迥異，“一刀切”的差評懲罰制度可能會使勞動者對于差評產生恐懼心理，不敢拒絕用戶的不合理要求，勞動者合法權益受到威脅。且消費者素質各異，情緒不一，以消費者評價為絕對評價指標的方法可能會使勞動者對工作平臺產生不滿與厭惡，進而使勞動關系的穩定性出現危機。

3.平臺企業的功能設置和不合理行為能夠極大地影響勞動關系的穩定性。

從平臺的功能上看，由于平臺企業以利潤為先，以最大化滿足顧客需要的原則進行派單，缺乏對勞動者工作的人性化考量，平臺的派單常常出現不合理的情況，這極大地增加了勞動者的負擔，成為勞動者詬病的主要內容。

此外，平臺對于顧客和勞動者的態度呈現出兩極化的趨勢，存在著討好顧客剝削工人的情況。對于顧客，平臺秉承著“顧客就是上帝”的原則。對于勞動者，平臺企業將服務顧客的壓力大量地轉接到了勞動者身上，勞動者因此背負著為平臺賺取利潤，并為消費者提供優質服務的雙重責任。

但與勞動者承擔的責任相比，平臺沒有承擔起相應的義務。平臺企業往往在勞動者發生事故之后，采取漠視態度，積極推卸責任，時常將事故責任、超時責任等問題推至勞動者自身，這些不合理的企業行為難免使勞動者心寒，對企業的歸屬感喪失，嚴重影響勞動者關系的穩定性。

五、政策建議

（一）完善薪酬體系，提高工人福利保障

平臺企業應該設置完備的薪酬激勵制度，根據零工的工作成果給予相應的薪資報酬，勞動者工作質量越高，獲得的薪酬獎勵越多。另外，可以以勞動者工作時間等為指標，增加一定的工作補貼，以此來激發勞動者的工作積極性。

政策制定者應積極建立適應零工經濟發展需求的新型社會保障制度，探索多種靈活的社會保險繳納形式，設計明確零工經濟各責任主體權利義務的新型用工合同，合理規定勞動者的最低工資、賠償金等勞動保障。要求平臺企業適當地為勞動者繳納“五險一金”等，使勞動者參與到社會保障中。

（二）合理化考核機制，建立有效的勞動者申訴渠道

平臺應建立合理的考核機制。招納零工應充分重視零工質量，對零工資質進行嚴格審核。零工存在能力欠缺的情況，可以通過考核評分制度予以淘汰，由此提高行業準入門檻，增強零工經濟勞動關系的穩定性。

平臺在建立勞動業績、信用和質量的考核管理機制進行獎優罰劣的基礎上，應進行人性化考量，建立有效的勞動者申訴渠道，積極解決零工經濟中出現的問題。要積極推行互聯網+普惠服務，暢通零工訴求表達渠道，在網上開展維權服務等，減少消費者惡意差評投訴給勞動者帶來的損失，打造方便快捷、務實高效的服務零工新通道。

（三）提高勞動者素質與能力，提升零工勞動者社會地位

企業加強對零工的理想信念教育，不斷提高零工覺悟和思想道德素質，要維護好零工的精神文化權益，強化職業素養教育，弘揚勞動精神、工匠精神。為適應經濟新常態和推進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的要求，企業應創造平等的就業環境、公平的就業機會，提高就業質量。國家應大力普及平等的就業觀與就業意識，保證零工行業從事者得到充分的平等與尊重。提高零工勞動者社會地位，增強勞動者對于平臺的歸屬感與認同感，切實建立和諧穩定的零工經濟勞動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