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睿鈮 蘇州大學金螳螂建筑學院
陳智培 蘇州大學金螳螂建筑學院
不論是在東方還是西方文化中,古典建筑一直以其優美華麗的外形和嚴謹的對稱之美而著名。這種軸線的產生,部分是當時的技術使然。由于舊時技術的局限,建筑平面幾乎都是幾何對稱的規整圖形;為了受力的均衡,立面也不得不形成軸對稱的形狀。但到了技術發達的現代,軸線的建成往往是為了營造出軸線。建筑作為物質層面的體現,它在歷史之中已然逐漸從單純的需求轉變為能夠寄寓居住者或是建造者精神層面思想的一種實體。
建筑的形制概念由人們的精神觀念所產生,最終又成為社會精神文化的傳承與迭代。而古代社會最看重的即是穩定的封閉秩序,這在皇城紫禁城體現的尤為突出。在擁有了院落式外墻這一外在秩序之后,內在秩序的構建就由軸心來負責。貫通南北長達7.5 公里的軸線,使得紫禁城形成了外城以皇城為中心,皇城以宮城為中心,宮城則以太和殿為中心的環環相套,中心放射的圖案[1]。毫無疑問,這樣的左右對稱平衡、中心形成軸線對稱的建筑甚至建筑群,帶來的是人們所習慣的穩定感與秩序感。特別是在東方,多元論往往是被視為混亂的根源,只有在歸于一統的的中心影響下,讓人們安心的秩序感與平衡感才能得到體現。

圖 1 I-house 一層平面圖(來源:前川建筑設計事務所收藏圖紙)
因此在古典建筑中,尤其是東方,中心軸線不僅起著平衡左右、構成建筑的作用;還體現著居于建筑中的居住者的思想——雖然他們自己大多數并不設計建筑。這些都是作為東方思想的文化內核所存在的。象征古典秩序的軸線似乎從沒有人考慮過去打破它。但是新時代的到來沖擊了一切,改變了一切。自由平面與流動空間成為了主流,外在的形式開始追隨內在的功能并由其決定。
磯崎新認為“日本現代建筑始于陶特對桂離宮的評價”。不僅僅是陶特,格羅皮烏斯與勒·柯布西耶都曾到訪桂離宮,而柯布西耶正是在他的弟子坂倉準三的陪同下進行的參觀。桂離宮作為日本皇室園林,卻并不是嚴謹的軸對稱或是富麗堂皇、氣勢壓人得有如江戶德川幕府的東照神宮一樣。桂離宮的平面布置被認為是對現代建筑的流動性與自由性的最好的詮釋。
但在近代的日本的建筑競賽中,盡管眾多建筑師竭力反對,日本政府仍舊要求設計必須基于“日本趣味”或者“東洋趣味”,因此產生了“帝室風格”。其代表建筑就是與前川國男競爭的渡邊仁的東京國立博物館本館。
在這種背景環境下,陶特對于桂離宮的獨特發掘就變成了“功能主義建筑”。其架空的底層與自由的空間體驗符合了新建筑的要求,而其整體的靈活與功能流線的布置又符合了形式追隨功能的要求。名義上的古典建筑神奇的與現代建筑交接。
現在對桂離宮的解讀仍在不斷地修正與發展,早已比當初早期現代主義者的解讀豐富許多[2]。但總的來說,桂離宮仍是古典與現代的交織點,對坂倉準三等人也有著極大的影響。
建筑師坂倉準三一最初在東京帝國大學并非就讀建筑學本科,而是文學系,專攻美術史。在這期間他讀到了柯布西耶的書籍,并對柯布西耶的建筑及其理論產生了興趣。作為藝術史的學生,他對于設計思想的演變有著獨到的理解,也正是因此,他是最能夠貫徹柯布西耶“設計家具到建筑”思想并付諸行動的一位弟子。
在柯布西耶設計西洋國立美術館時,坂倉與柯布西耶的另一位弟子前川國男負責了建筑設計——由于柯布西耶已經趕往印度昌迪加爾去實踐他的城市規劃思想,他把后續工作留給了三位日本弟子,因此坂倉對于公共建筑的理解也得到了提升。建筑作為工業化的成品與嚴謹計算的成果,在坂倉準三的手下并未喪失應有的自由度,以軸心為代表的古典語匯得到了新的詮釋與運用。
日本館的用地是一個弧形的場地,起初的設計都含有中軸線。這些設計的軸線都十分明顯,一側弧線一側直線的設計是在生硬的迎合場地,而沒有做到自由設計。坂倉準三對場地進行了一些分析,“日本館場地周圍的樹木和傾斜的地形,使得比較小的建筑能夠發揮出巨大的作用”。此外他還分析了人群流線,進而得到了入口應該處在的位置。1936年11 月,坂倉在前田方案的基礎上進行了進行了全面的修改,流線更加順暢,與場地的聯系也更加緊密——入口面向東北方向的道路,家庭生活展廳被橫向布置在了西北方向,各個展廳之間聯系緊密。
坂倉準三的設計巧妙地利用地形和周圍環境,預計行人很多的東北方向是全玻璃幕墻,而在東南是露天的咖啡廳。底層架空形成的半室外,通過斜坡與有著良好室內外交互性的展廳進行交通。此外,在材料方面,坂倉還使用了石砌墻、深度雕刻的泥巴、菱目格子墻等日本傳統元素。上下層都設置了不同的入口,來展廳參觀的人,首先會沿著斜坡上進入別具一格的家庭生活展廳。
家庭生活展廳的外墻面,是依據歌舞伎演出幕布使用的色彩所做成的四色面板,上面寫著“JAPON”。而在另外一個會場入口,人們可以爬上斜坡,到達位于二樓的工藝展廳,與下層商店部分躍層連接,上下空間交互聯通。這里變成了日本館的最上層,之后逐漸走到下層的各部分展廳。在其他設計方案中,咖啡露臺被設計在建筑底部,但在坂倉的方案中,它位于視野開闊的高處。懸掛在室外的連接露臺與科學展廳的斜坡造就了日本館外觀上的一大特征[3]。
坂倉的建筑既貫徹了柯布西耶關于現代建筑的理念,又巧妙地在室內室外融入日本傳統元素,使日本館真正具有了其獨特的魅力,在兩旁龐大的德國館與蘇聯館的對比下,嬌小卻不失靈活,同時極具日本地域特色。
國際文化會館是一個極其特殊的建筑,它由3 位極其著名的建筑師:坂倉準三、前川國男和吉村順三共同設計而成。國際文化會館建設在舊時的巖崎邸處,在此之前居于此處的有大名鼎鼎的井上馨和久邇宮親王。地勢上有著豐富的高差,庭院則和普通日式園林相似。但在戰火的摧殘下,原有的建筑已經變為斷壁殘垣。
原本國際文化館的設計是依據安東尼·雷蒙德和威廉·弗雷利茲所提出的方案。從平面上看,這份方案遵循著嚴格的軸對稱,整個建筑極具古典的厚重與嚴謹,但與戰后的時代風貌格格不入。
這時藝術大學的村田良策教授推薦了坂倉準三、前川國男和吉村順三3 位設計師進行競賽,最終決定由三位建筑師進行協同設計。其中,坂倉準三負責室內設計。
這棟協同設計的建筑在1955 年獲得了日本建筑學會獎,評獎委員會認定這棟建筑有7 大價值,前三點包括良好的協作以進行工程、使用當時新興的工程方法、獨特而又不突兀地表達日本傳統之美等,是三位建筑師所共同努力的結果。而第五點不妨礙功能而又有機連接的平面規劃則是坂倉準三設計出的結果。會館的功能經過整理與住宿部分的單間結合了起來,2、3 層的設置主要提高了住宿單元的獨立性,一層則是與外界的接觸較多的理事室和辦公室,這些房間和休息室組成了南側一層,這一設計行成了連續的空間,而在餐廳南邊形成了一個相當大的庭院,使得各個部分有機聯系了起來。
而且坂倉準三的設計考慮了人的動線并依據此來進行流線規劃[4]。由此可以看出,雖然坂倉準三的設計流線嚴謹,每個功能部分也具有其自己的設計軸線,但整個平面確實是自由而流動的。大型的庭院與餐廳的交互設計使得大型空間更加具有流通性。這與日本古典庭院開屋門即見庭院山水的設計思路相吻合,是現代流行的工程方法與古典日式建筑美的有機結合(見圖1)。
這座建筑貫徹了柯布西耶關于美術館“無限增長”的幾何組成概念。從立面設計來看,坂倉模仿了前文所論述的桂離宮。桂離宮一方面底層由柱子半架空,而另一方面由于屋檐特殊的出挑距離,特別是中書院、新御殿的屋檐出挑距離非常短,所以外面拉門的白色平面被映襯的非常顯眼。而架空用的柱子和白紙所作的外拉門相互對照,給人一種線與面相互交錯的平面感受。鐮倉館從水中伸出的鋼筋柱子所形成的架空結構,與漂浮在空中的白色玻璃窗所形成的線與面的對比,可以說與桂離宮的柱子與白色外拉門的對照有著同樣的效果。從這一點來看,鐮倉館的立面給人的平面印象,與桂離宮相類似[5]。
從平面設計來看,坂倉利用了豐富的幾何圖形分割手法,構造出了流動空間。1 樓的展示空間布置,是由圍繞中庭的各個房間與外部自然環境形成的連續空間。這些房間的構成也可以分析出其所具有的規律性,4 m 和7.2 m 的模塊是其基本元素。中庭是由相當于3 個4 m 邊長的正方形組合而成,位于1 層地板所形成的正方形的正中心。另外還可以看出,1 樓的幾何結構本來以正方形為中心,但與1:1.8 的長方形組合之后,本來規整嚴謹的幾何形態變為更流暢的不規整幾何形態,圖底關系非常得體。
從1 樓的墻面組合形狀來看,看似自由實則具有規則性的流線就展現了出來,一層的自由設計的本質是,除了水池一面的墻以外,人們可以從其余三面自由出入。像這樣由墻壁構成的空間,通過考慮到功能的合理布局,產生了自由的動線[6]。
另外,南側立面處的兩個樓梯扶手的梯度正好與黃金矩形的對角線近似。樓梯雖然是動態的空間,但從平面設計上來看,其形成的斜線毫無違和感,相互平衡存在著。
鐮倉館的精妙設計可以說是坂倉集日本古典美學設計與現代建筑要素于一體的設計精品,在立面上有意識地使用了黃金矩形和比例關系。特別是立面開口部的輪廓是由黃金分割決定的,更加表現了坂倉對于其老師柯布西耶的幾何設計理念。底層架空、橫向長窗、自由立面等,也都是使用的勒·柯布西耶所提出的建筑構成原理,但在同時這棟現代建筑又與周圍古典的環境相互映襯,甚至有著桂離宮古典建筑的精髓,是完美利用古典語匯來建造現代建筑的成功范例。
如何在古典與現代之中尋找平衡是現代建筑師們所孜孜以求的目標,而坂倉準三在他的建筑設計中成功地做到了這一點。
當其他建筑師仍在堅持著用中軸線來做復古主義建筑時,坂倉雖然表面上偏移了軸線,造出了自由而又現代的建筑,實質上本質的核心仍是那種由來已久的古典美學。無根之木、無源之水只存在一時,無法傳承,而從古典中汲取內核精神,運用于現代建筑,才是真正應該指導設計的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