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樂樂,陳志鋼,范玉強,2
(1. 陜西師范大學地理科學與旅游學院,西安 710119;2. 安康學院旅游與資源環境學院,陜西 安康 725000)
消費已成為當今社會的風尚。在后現代視域的消費社會里,消費主義的新特征深刻改變著人們的日常生活,急劇推動著社會變化,新的社會秩序由此形成。人們的消費結構更加注重精神層面的滿足,商品更多地用于滿足人們對身份地位、審美品味和情感的欲望,“品味”經濟由此形成(Peng,2019)。物質豐裕的消費社會,人們逐漸在個人生活方式的基礎上形成了獨特的生活風格,消費獲得了相對自由的選擇和表現空間(王寧,2011),人們將旅游視為生活方式的體驗。人性的解放是后現代主義的靈魂,身處不同維度的社會空間,在不同類型的社會行為中,消費者常會表現出一種“偏好”與“價值傾向”,顯現出一種獨特的生活風格(布爾迪厄·皮埃爾,2015)。遠離日常生活的社交平臺有其特殊的書寫方式和互動機制,視覺表達成為社交網絡的重要特征(朱竑等,2020)。社交媒體尤其是自媒體的蓬勃發展推動旅游體驗發生深刻變化。其中,拍照作為一種觀看與記錄的方式,人們在旅游過程中可以隨時隨地生產、傳播旅游照片(楊依晴,2020),在線分享旅游照片逐漸成為一種時尚。照片自身攜帶意義,常常傳達出照片主人公的生活風格(朱麗麗等,2017)。分享的旅游照片是人們自我品味的篩選和表達(郝小斐等,2021),人們試圖在社交網絡塑造自身獨特的生活風格。因而旅游照片演化為社會轉型變遷過程中個體化趨勢的一種外顯表征。
旅游是部分人對生活儀式化的表達,蘊含著游客豐富的旅游儀式感,面對旅途中“有趣”或“得意”的時刻,是否會激發游客的旅游照片分享行為?近年來,旅游者開啟對“我者”的追求,旅游體驗的關注對象逐漸從外在文化和景觀走向內在自我主體(朱竑等,2020),人們渴望在旅游世界中尋回真實的自己,這種真實性的訴求是否會影響旅游照片分享行為?生活風格是高度現代化的產物,是自我認同得到某種特定“敘述”的物質形式(王寧,2011)。自我認同感是否會推動旅游照片分享行為的產生?遺憾的是,現有文獻并沒有將以上情感變量納入生活風格對游客旅游照片分享行為驅動機制的研究體系中,生活風格發揮效用的路徑尚不明晰。
為回應上述問題,本文以后現代主義消費文化背景下的生活風格為切入點,以西安大唐芙蓉園為案例地,通過梳理相關研究文獻,引入旅游儀式感、真實性感知和自我認同感為中介變量,明晰游客的生活風格對旅游照片分享行為的作用機制。以期豐富生活風格的意涵,并為景區優化發展提供參考。
情緒評價理論源于心理學,是情緒研究領域的主流理論之一,Moors 等(2013)將情緒視為個體對外部環境的適應性反應,情緒產生于個體主觀上對外部刺激事件的認知評價,評價過程受情境和個體心理兩方面因素影響,體現為外評價與內評價(Lazarus,1991)。鑒于個體間人格特征的差異,即使面對同一環境,也會產生不同的主觀感知和情緒反應。此外,Arnold(1960)構建了“情緒-需要-思考-行為”行動序列,該理論在關注情緒如何產生的同時,還關注情緒如何驅動行為的發生。Hosany(2012)開啟了在旅游領域應用情緒評價理論的先河,此后,該理論被運用到旅游者行為學領域,解釋游客行為(涂紅偉等,2017;黃劍鋒等,2020)。本文依托情緒評價理論,探討旅游儀式感、真實性感知、自我認同感如何在生活風格對游客旅游照片分享行為的影響過程中發揮作用,進一步回應該理論的整體性和過程性。
生活風格一詞最早由心理學家阿德勒·阿爾弗雷德(1987)提出,指人們對生活的基本取向,包括其知覺、感覺、行動的風格。Veal(1993)在休閑背景下將生活風格定義為個人或群體特有的行為模式。在消費社會學基礎上,布爾迪厄將生活風格與慣習、品位聯系起來(布爾迪厄·皮埃爾,2015)。費瑟斯通(2000)認為生活風格是對自我個性的展示及對生活樣式的感知。Lury(1996)認為生活風格是消費者個性化感知的重要表達方式。西方學者從決策動機和實踐邏輯的角度對生活風格展開探討,而國內對生活風格的研究集中在現代化語境下生活風格對消費者行為的影響(王寧,2011),近年來轉向社交網絡中人們生活風格的具體表現。消費更多包含著品味和美學的鑒賞(楊依晴,2020),網絡平臺的快速發展賦予生活風格相對輕松自由的展現空間。如王建民(2017)、董晨宇等(2018)基于微信等社交平臺開展研究,認為品味依附于生活風格,以日常生活的形式展現。因此,在沿襲已有研究的基礎上,將生活風格定義為:消費者基于長期形成的慣習、品味,在日常生活中表現出來的自身獨特的個性。
旅游攝影融入了個人意義(Stylianou-Lambert,2012),照片分享可以加強旅游者和觀者之間的聯系。Balomenou 等(2019)認為通過照片可以了解游客的認知、情緒和行為;Urry(1992)認為人們在旅游過程中凝視不同于日常生活的景觀,以照片為載體將無形體驗有形化;Van House 等(2004)從記憶喚醒和自我表達等方面闡述旅游與攝影的關系。隨著自媒體的發展,Lo等(2015)開啟對游客在線分享照片行為的研究,認為攝影可以捕捉游客記憶,然后與他人分享,為媒介化的自我展示提供了新的機會。國內對旅游拍照的研究主要與景區形象感知(范夢余等,2020)、潛在旅游者旅游意向(韓麗軍等,2021)等主題相關,分享行為的研究對象集中在食物消費上(楊媛,2017)。雖然旅游照片分享行為越來越普遍,但研究視角單一,從旅游者自身生活風格出發解讀游客照片分享行為的文獻較少。
人們在照片文化演繹中實現自身生活風格符號的塑造和完善(李穎,2017),按照自身喜好創造性地構建獨特的生活風格。如Munar等(2014)研究發現用戶進行網絡信息分享行為的動機主要包括表達自身情緒和展示自我形象等。趙越岷等(2010)認為追求時尚的生活方式也會影響用戶的網絡信息分享行為。Du等(2020)認為風格是一個“拼貼”的過程,旅游者精心整理、潤色旅游過程中拍攝的碎片化照片,發布體現自身品味的照片內容,拼貼出自身生活風格。因此,旅游者拍攝、分享旅游照片的過程蘊含著濃厚的主觀色彩。據此,提出以下假設:
H1:生活風格對游客旅游照片分享行為有顯著的正向影響
國外對旅游儀式感的研究多基于人類學視角,如Gannep 認為所有儀式過程都包含“分離-過渡-組合”3 階段,且伴隨著個體心理感知狀態的變化(阿諾爾德·范熱內普,2012)?;趦x式理論,Graburn(2004)率先提出旅游儀式理論,明確將旅游視為一種“世俗-神圣-世俗”儀式,旅游和儀式的融合為理解旅游體驗提供獨到視角;Mac-Cannell(2013)認同“現代旅游是一種世俗朝圣”的觀點。儀式感是游客在旅游活動中追求精神慰藉的核心與靈魂(趙紅梅,2007)。儀式感是旅游體驗的一種結果(謝彥君,2005),產生于特定的儀式情境,是人們觀看、參與、沉浸其中時,自身在認知、情感和行為方面達到高度融合,隨之產生的一種心理狀態(白世貞等,2021)。近年來,關于旅游儀式感的研究逐漸細化,朱小?。?018)開發了旅游儀式感量表,為描述旅游儀式感維度特征提供了參考。結合已有研究,本文認為旅游儀式感是人們內心情感與外部世界的契合方式,是游客基于旅游活動中的“特殊片段”產生的有別于日常生活的特殊心境。
食物消費會影響旅游照片分享行為(楊媛,2017)。食物消費象征化地標記個人的身份、階層等級和趣味,體現不同生活風格(布爾迪厄·皮埃爾,2015;Wong et al.,2019)。資本擁有者的飲食呈現儀式化和風格化的特征(Peng,2019),他們將吃飯視為一種美學雅致,強烈的生活風格催生儀式感的產生。部分學者將人格理論置于旅游情境下討論,將其定義為旅行風格,認為外向性人格與旅游儀式感呈現正相關(朱小小,2018)。因此,提出以下假設:
H2:生活風格對游客的旅游儀式感有顯著的正向影響
劉靜艷等(2015)發現游客心境對其行為意愿有顯著正向影響。心境是一種微妙的、持續短暫的情感狀態,影響個體思維和行為。當個體實現從生活世界到旅游世界的過渡時,自身心境也跨越到另一種生存方式中(龍江智等,2010)。儀式感是人們表達內心情感最直接的方式,在旅游情境中感受此刻時間和空間節點的不同。旅游儀式感與旅游心境一樣,同屬情感范疇。因此,提出以下假設:
H3:旅游儀式感對游客旅游照片分享行為有顯著的正向影響
旅游真實性的研究聚焦于真實性體驗(陳才等,2021)、真實性感知(蔣怡斌等,2021)、真實性與商業化(陳晨等,2021)等方面。真實性的研究源于對客觀對象原真性的關注,后來存在主義者眼中的真實性是一種走出日常自我、尋求真我的存在狀態,與游客自身的文化涵養、情感領悟和活動體驗有關。Wang(1999)認為存在主義真實性是一種旅游者的身體感受和自我認同的個人內在的真實性。人們身處旅游空間時,感受到自我與身體的釋放與自由,經歷“身體喚醒-身體建構-旅游照片-自我升華”具身化的自我認知過程(郝小斐等,2021)。
真實性是文化旅游者出游動機的重要組成部分(陳瑞霞等,2018)。對于存在主義真實性來說,旅游是逃離現實藩籬的體驗,旅游者通過旅游活動實現真正的自我呈現,體現為旅游者自身“偏好”和“價值傾向”的實現,即自身生活風格的實現。Obenour(2004)認為旅游者在旅游過程中希望獲得真實的經歷、真實的自我。旅游者自身態度、信仰、行為等因素顯著影響其真實性體驗(Belhassen et al.,2008)因此,提出以下假設:
H4:生活風格對游客的真實性感知有顯著的正向影響
一些游客渴望分享所到之處的真實生活,或者至少是看到的真實生活。國內關于真實性感知與旅游者分享行為的研究較少。李穎(2017)認為人們按照自身喜好創造性地構建獨特的生活風格,并通過照片的方式進行演繹。余意峰等(2017)以民族旅游地為例,證實了文化原真性感知直接顯著影響地方依戀和目的地忠誠。蔣怡斌等(2021)研究得出,真實性感知具有促進影視旅游者產生正向行為意圖的功能性價值和情感價值。社交媒體時代,旅游照片分享是旅游者游后積極正向行為的體現方式之一。因此,提出以下假設:
H5:真實性感知對游客旅游照片分享行為有顯著正向影響
自我認同是作為主體的自我在多種領域和場景中尋求自我意義的過程和結果,體現為自我認識、自我感受和自我評價(黨永強,2020)。自我認同更多地是一種選擇和風格(閆方潔,2015),能夠穩定地影響個體的感受、思考和行為。現實生活中每個人都想向他人展示自己,在獲取他人積極評價的過程中建立自我認同感,這種主動的自我認同期望通過自媒體平臺得以快速實現。
人們通過“風格化的消費”表現自己的認同,通過食物、身體、休閑娛樂等消費,宣揚某種美學觀念,表達某種生活趣味,在社會空間中區分自我與他人(布爾迪厄·皮埃爾,2015)。Lury(1996)認為生活風格使消費者對消費過程有了更個性的感知,生活風格成為自我展示和宣示的方式之一。郝小斐等(2021)認為體現自身審美需求和生活風格的自我圖像話語正在建立新的身份認同。因此,提出以下假設:
H6:生活風格對游客的自我認同感有顯著的正向影響
照片是游客個人身份和喜好的直觀表達(Wong et al.,2019),游客拍照具有記錄旅游體驗過程和自我敘述的雙重意涵(Belk et al.,2011)。人們在社交媒體進行有選擇的自我陳述,用與理想自我一致的方式描繪自己并取悅觀眾,對外展示理想自我形象,對內進行自我構建。在探索自我認同動機的推動下,個人會持續進行有選擇的信息分享行為(趙越岷等,2010)。因此,提出以下假設:
H7:自我認同感對游客旅游照片分享行為有顯著的正向影響
情緒評價理論從客觀情境和主觀自我的交互角度解釋行為的發生。個體對環境的評價受個性、態度、信念等自我感知因素的影響,當個體需要得到滿足時,正向情緒不斷積累強化,常常伴隨著愉悅的主觀體驗(涂紅偉等,2017),此過程解釋了生活風格對積極感知情緒的影響。積極情緒拓展了心理活動空間,提高活動積極性,個體表現出更積極的分享行為。結合上述文獻和研究假設,提出以下假設:
H8:旅游儀式感在生活風格對游客旅游照片分享行為影響過程中發揮中介作用
H9:真實性感知在生活風格對游客旅游照片分享行為影響過程中發揮中介作用
H10:自我認同感在生活風格對游客旅游照片分享行為影響過程中發揮中介作用
綜合以上假設,構建本研究理論模型(圖1):

圖1 生活風格對游客旅游照片分享行為假設模型Fig.1 Hypothetical model of lifestyle on tourists'travel photo sharing behavior
選取西安大唐芙蓉園為案例地,其是中國首個唐文化大型皇家園林式歷史文化主題公園,將唐朝園林建筑、人文風貌等進行集中展示,全方位再現盛唐風貌和盛唐文化。在生活風格上,從景觀建筑到主題活動,滿足不同游客的游覽需求。從2020-08-01 起,大唐芙蓉園免費開放,在公共開放背景下,具有不同生活風格的游客進入園區參觀,滿足了調查樣本的多樣性。在旅游照片分享行為上,園內白天古樸優雅,夜晚華燈初上,富麗古韻的園區美輪美奐,游客將喜愛的景觀和表演用照片記錄下來,旅游結束之后分享至社交平臺。此外,大唐芙蓉園濃厚的氛圍情境,刺激游客旅游儀式感的產生,喚醒真實性感知的心理,激發自我表達的欲望。因此,該案例地具有典型性。
采用結構式調查問卷,共由6 部分構成(表1):1)生活風格測量,主要依據現代性語境下生活風格對消費者行為影響的相關文獻(Lury,1996;楊依晴,2020),參考布爾迪厄(2015)、陳文沛(2014)的量表,共6 個測量項。2)旅游儀式感的認知維度主要根據旅游儀式理論(趙紅梅,2007;嚴星雨等,2020),結合案例地實際情況,參考朱小?。?018)關于旅游儀式感量表開發的研究,共4個測量項。3)真實性感知的測量結合真實性理論和分類(Wang,1999;陳晨等,2021)、真實性感知(徐偉等,2012;陳瑞霞等,2018)相關文獻,并參考Kolar等(2010)的真實性量表,共4個測量項。4)自我認同感的測量主要基于存在-人本主義心理學,現代人在自我感受和主觀選擇的基礎上,傾向于形成內在性自我認同(黨永強,2020),并參考Ochse 等(1986)編制的自我認同感量表,共3個測量項。5)游客旅游照片分享行為測量,參考楊媛(2017)關于社交平臺用戶拍照分享行為研究量表,共6個測量項。6)受訪者個人基本信息,包括性別、年齡、受教育程度、職業等。采用LIKERT5 點式量表進行測量,分值由低到高分別為1(非常不同意)、2(不同意)、3(不確定)、4(同意)、5(非常同意)。

表1 潛變量及測項一覽Table 1 List of latent variables and measured items
數據收集分為預調研和正式調研2個階段。在開展正式調研前,首先在網絡和實地發放問卷進行預調研,共發放問卷120 份,剔除無效問卷16 份,形成有效問卷104份。運用SPSS 25.0對預調研數據進行處理,通過檢驗量表信度、效度刪除未達標準的測項,根據被調查者在填寫中出現的問題和建議對測項進行調試后,形成正式調查問卷;正式調研于2021-01-05—10在大唐芙蓉園景區進行。調研過程中首先進行細致解說,表明研究目的,確保問卷填寫的真實性。共發放問卷350份,剔除填寫不完整、填寫時間過短、選項高度集中等無效問卷30份,共回收有效問卷320份,有效率91.43%,樣本人口統計學特征如表2所示。

表2 樣本人口統計學特征Table 2 Demographic characteristics of the sample
運用SPSS 25.0 軟件對量表進行可靠性分析,如表3 所示,LS、TR、AP、SI、PSB 各分量表的Cronbach'sα系數均>0.7,表明量表內部一致性和信度較高。同時所有題項的偏度和峰度絕對值值均在0~1范圍內,表明其近似服從正態分布。
效度主要通過聚合效度和區別效度進行驗證。如表3所示,各維度的組合信度(CR)均在0.709~0.872之間(>0.7的標準),同時所有題項的標準化因子載荷系數均>0.5,表明量表的聚合效度較好。

表3 信度及聚合效度檢驗結果Table 3 Results of reliability and convergent validity analysis
區分效度的檢驗標準為任意兩個變量間的相關系數均小于各變量自身的AVE 平方根(吳明隆,2010)。如表4所示,對角線標粗數字為各變量自身的AVE平方根值,均大于橫縱方向上的變量間相關系數,即表明量表具備明顯的區分效度。

表4 區分效度分析結果Table 4 The analysis of discriminant validity
在共同方法偏差(CMV) 的檢驗上,采用HARMAN單因素法驗證。發現特征值>1的主成分有5個(>2的標準),首個主成分的方差解釋率為24.33%(低于40%的標準),表明不存在顯著的共同方法偏差,所進行的數據分析可信。
采用極大似然法估算結構模型,SEM估計所需樣本量至少是研究變量數量的10倍。本文結構模型5 個維度23 個題項,共收集有效問卷320 份,符合要求。主要采用絕對適配度指標(RMR、SRMR、RMSEA)、簡約適配度指標(χ2/df、PGFI、PNFI)和增值適配度指標(CFI、TLI、IFI、NFI、RFI)對模型進行擬合優度檢驗。如表5 所示,除NFI(0.882)和RFI值(0.864)略低于0.9外,其余各項擬合優度指數均達標,表明本文構建的結構模型整體可靠有效。采用P<0.05作為驗證假設是否成立的標準。

表5 結構模型擬合優度指數Table 5 Goodness-of-fit index of structure model
3.3.1 直接效應分析 結構模型直接效應如表6所示,生活風格與游客旅游照片分享行為不存在顯著關聯,并存在一種不顯著的負向影響(β=-0.040,P=0.637),假設H1 不成立;生活風格對旅游儀式感、真實性感知、自我認同感均具有顯著的正向影響(β=0.433***;β=0.547***;β=0.178*),假設H2、H4、H6成立;旅游儀式感、自我認同感對游客旅游照片分享行為均具有顯著的正向影響(β=0.205**;β=0.523***),假設H3、H7成立;真實性感知與游客旅游照片分享行為不存在顯著關聯(β=0.019,P=0.797),假設H5不成立。

表6 直接效應假設檢驗結果Table 6 The results of direct effect hypothesis test
生活風格未顯著影響游客旅游照片分享行為的產生。從客觀方面出發,資本擁有屬性以生活風格的方式烙印在日常消費中,資本擁有者的日常消費具有選擇性、自由性和炫耀性;普通大眾的品味是簡單的、樸素的、實用的(布爾迪厄·皮埃爾,2015)。自媒體時代的到來為資本擁有者的“曬”行為提供了新的場域,他們通過社交媒體彰顯自我身份、地位和品味等(閆方潔,2015)。年輕的中產階級都市人追求小資生活,通過消費行為定義自身風格(Peng,2019)。青年人為了體現自我社會階層的獨特品味,形成了亞文化風格的身體符號崇拜,將美化過后的照片分享至社交媒體,實現自我的個體表演(李穎,2017)??傊煌巳夯谫Y本擁有屬性的差異,產生了不同程度的分享意愿。從主觀方面來說,生活風格的形成依賴于習性,習性對日常生活的構建通過趣味實現,趣味的選擇賦予生活風格以“區分性”的意義(布爾迪厄·皮埃爾,2015)。蘊含在人們物質消費過程背后的是自身慣習、趣味等性情傾向以及文化象征意義(劉曉春,2017)。因此,生活風格對游客旅游照片分享行為影響不顯著,深層原因是影響生活風格的主客觀原因存在著不同的作用機理。游客的資本擁有屬性與自身性情傾向并非始終保持一致,如包工頭比普通白領收入更高,但他們的消費品味更親近大眾,而都市白領的品味更接近教授。主客觀影響因素的矛盾差異,使生活風格對旅游照片分享行為的影響呈現不顯著的特征。
3.3.2 中介效應分析 采用Bias-corrected Percentile Bootstrap 方法進行中介效應檢驗。檢驗標準為:當95%置信區間不包括“0”時,即表明存在中介效應。關注的中介效應為“生活風格—游客旅游照片分享行為”,如表7 所示,間接效應主要通過3 條中介路徑發揮作用:生活風格→旅游儀式感→游客旅游照片分享行為(β=0.089***),95%置信區間為(0.024,0.170);生活風格→自我認同感→游客旅游照片分享行為(β=0.093*),95%置信區間為(0.015,0.190);而“生活風格→真實性感知→游客旅游照片分享行為”路徑效應不顯著。

表7 生活風格-旅游照片分享行為間接效應的Bootstrap分析Table 7 Lifestyle-photo sharing behaviorBootstrap analysis of indirect effect
若直接影響和間接影響均顯著,則中介結果為部分中介,若僅間接影響顯著,中介結果為完全中介。因此生活風格對游客旅游照片分享行為的間接影響為完全中介,且旅游儀式感、自我認同感在“LS→PSB”模型路徑中發揮完全中介作用,假設H8、H10成立,真實性感知不存在中介作用,假設H9不成立。
1)旅游儀式感中介效應分析
游客強烈的個性和生活風格催生旅游過程中儀式感的發生(朱小小,2018)。形成旅游儀式感需要一定的氛圍情境和行為情境(謝彥君,2005)。大唐芙蓉園內的娛樂活動和情景式展演渲染出特定的儀式場景和環境氛圍,游客在具身感知的基礎上,通過參與其中獲得深刻的體驗感和儀式感(嚴星雨等,2020)。這種積極情感給人類活動帶來正向影響,使個體思維更活躍,認知更靈活。因此,旅游儀式感在“LS→PSB”模型路徑中發揮完全中介作用。本研究驗證了Bagozzi 等(1999)、Fredrickson(2001)關于積極情緒可以促使人們分享積極的體驗經歷的論斷。并且,本研究也為微觀視角下旅游儀式感影響旅游者的重游意愿(白世貞等,2021)提供了有力論證。
2)自我認同感的中介效應分析
人們通過消費行為定義自身風格(Peng,2019),游客在參觀大唐芙蓉園時,更關心游覽的象征意義和符號價值,以及游覽對自身品味構建是否具有價值。人們非常重視自身在網絡中的形象,甚至通過展現美化后的圖像,實現自我個性表達(李穎,2017)。旅游照片帶有強烈的個人情緒及認知色彩,旅游者在朋友圈發布的圖文一般都是凸顯自我個性的圖文展演(朱竑等,2020),人們積極地在網絡中書寫自身品味和生活風格。因此,自我認同感強化了“LS→PSB”的影響,在此路徑中發揮完全中介作用。本研究呼應了已有研究關于生活風格是自我展現和宣示的方式之一的論點(王寧,2011),印證了自我認同會促進游客照片分享行為的結論。
3)真實性感知的中介效應分析
現代人出游的動機是逃逸生活世界的煩惱,尋回內心世界的迷失,進而激發愉悅的情感(龍江智等,2010)。旅游是一個回歸自我世界的過程,人們逃離原有社會的凝視,依照內在動機和個人情感,按照自己更真實的想法活動。以往研究多認為真實性感知顯著影響地方依戀、推薦意愿和目的地忠誠(余意峰等,2017;蔣怡斌等,2021),而本研究得出真實性感知不顯著影響游客旅游照片分享行為,與以往研究存在差異。究其原因,依據旅游客體是否與本身歷史文化相符,游客真實性感知有一個絕對的衡量標準。旅游者游覽大唐芙蓉園的動機是欣賞和品味古色古香的建筑和景觀。近年來,園區內旅游商業化逐漸嚴重,文化景觀賴以生存的客體真實性被日益淡化?,F代技術的應用以及過度的“舞臺化”使園區儀式和活動偏離文化本真,削弱了游客的真實性感知。其次,Wang(2007)認為存在主義真實性是游客通過參加旅游活動,構建自己的身份,體現更真實的自我意識的方式。黃劍鋒等(2020)認為真實表達的本我狀態有利于主體沉浸。游客傾向追求體驗,而不僅僅是視覺凝視(Li,2019)。而大唐芙蓉園沉浸式互動體驗項目較少,游客參與度較低,難以通過“真境”激發“真情”,達到“真我”的心理狀態(陳才等,2021),從而弱化了真實性感知對游客旅游照片分享行為的影響。因此,真實性感知未在“LS→PSB”模型路徑中發揮完全中介作用。
旅游活動呈現強烈的情感消費特征,本文從游客自身生活風格出發,將游客旅游照片分享行為的研究從認知視角擴展到情緒視角?;谇榫w評價理論,以西安大唐芙蓉園為例,引入旅游儀式感、真實性感知和自我認同感3 個情感因素為中介變量,考察旅游體驗過程中催生的游客情感對游后照片分享行為的影響,并從旅游者行為學視角探討生活風格對游客旅游照片分享行為的影響。
1)生活風格對游客旅游照片分享行為具有不顯著的負向影響,生活風格可以是客觀環境條件的產物,也可以是個人主觀意識的選擇。在旅游儀式感和自我認同感的中介作用下對游客旅游照片分享行為產生重要的間接影響。
2)生活風格對游客的旅游儀式感、真實性感知和自我認同感均具有顯著的正向影響。
證實了旅游活動本質上是一個由情感主導的過程,便于在消費升級背景下理解旅游活動的情感消費特征。
3)旅游儀式感、自我認同感對游客旅游照片分享行為有顯著的正向影響,在生活風格和游客旅游照片分享行為之間發揮完全中介作用。旅游儀式感的產生體現了更高層次內在自發的情感需求。首先,生活風格需要“旅游儀式感”通道的強化,才能對游客旅游照片分享行為產生作用。其次,自我認同感強化了生活風格對游客旅游照片分享行為的影響,發揮了重要中介作用。
4)真實在快速而貧乏的物質世界已成為人們不懈追求的生活真諦。真實性感知對游客旅游照片分享行為具有不顯著的正向影響,未在生活風格與游客旅游照片分享行為之間發揮中介作用。
1)打造旅游地儀式體驗場景,提升游客的旅游氛圍感與儀式感,實現由“悅耳悅目”到“悅智悅神”之升華。
首先,旅游儀式感是旅游者對感知體驗加工升級至情感體驗的過程中逐漸獲得與強化的(嚴星雨等,2020)。歷史文化類主題公園在規劃時應重視游客情感需求,提煉旅游地文化氣質,創新文化內涵解說意義,注重儀式場景開發,強化游客參與互動,實現游客審美體驗從悅耳悅目、悅心悅意到悅智悅神的升華。其次,旅游儀式感形成于特定的氛圍情境,從特色旅游資源和文化傳統出發,加強對園區文化的故事性氛圍營造,釋放故事核心情感能量,以“潤物細無聲”的方式與旅游者形成共鳴。
2)重視客體真實性建設,喚醒旅游體驗主體真實性感知,實現由“原我”到“真我”之蛻變。
游客真實性感知的產生需要借助一定的客觀環境,旅游吸引物的核心是旅游地文化的原真性(陳瑞霞等,2018)。因此,可以挖掘景區原生文化符號,把握傳統與發展的辯證關系,以現代科學技術為紐帶,通過文創產品、實景演出等商業化行為將“后臺真實性”通過“舞臺”展示出來,呈現給游客真實的旅游體驗(徐偉等,2012)。其次,旅游者致力于在旅游活動中實現從日?!霸摇钡阶杂伞罢嫖摇钡耐懽儯嬖谥髁x真實性認為游客通過旅游活動來觸發、激活真實自我,關注本真的存在狀態,考慮旅游者真實性的心理需求。通過開發參與性旅游項目,使游客身體精神雙重沉浸在旅游活動中,感受真正的自由與自我。
3)開發雅俗共賞旅游項目,促進旅游服務質量轉型升級,實現由“景觀凝視”到“生活風格”之轉變。
后現代旅游引導游客實現從景觀凝視向生活方式的轉變,表現出個性化、情感化、體驗化特征,旅游成為反映人類自我生存的“心靈圖像”,引發了旅游體驗過程中對游客生活風格的關注。人們希望在旅游消費過程中彰顯自我生活風格,體現自身審美情趣。因此,應根據游客的個性化與差異化需求,深度開發喜聞樂見、感同身受、雅俗共賞的旅游項目,構建后現代旅游的生活話語系統,滿足不同游客放松身心、提高自我等不同層次旅游需求。
本研究明晰了旅游儀式感、真實性感知、自我認同感對游客旅游照片分享行為的影響,在理論上豐富了生活風格的研究內涵,擴展了旅游照片分享行為的前因變量,實踐上對大唐芙蓉園景區豐富游客體驗與優化發展具有一定的啟示意義。但仍存在一定局限性。首先,將生活風格的概念從消費社會學引入旅游者行為學領域,概念解釋尚不成熟。未來應拓寬生活風格的意涵,結合質性訪談方法,立足中西方文化差異,考慮中國傳統文化對自我呈現的影響,開發符合中國旅游情境的新量表。其次,大唐芙蓉園屬于歷史文化類主題公園景區,未來應拓展研究情境,豐富案例選擇,為理論演繹提出更詳盡的案例佐證,還可以進一步擴大調查樣本,檢驗并提高研究的普適性。最后,本文在情感變量的選擇上僅選取旅游儀式感、真實性感知和自我認同感,未來可以引入諸如滿意度等態度變量。同時充分考慮性別因素對游客情感的特殊影響,相較于男性,女性旅游者情感細膩,感知豐富,更傾向于在社交媒體展示自我。未來可以從女性主義視角出發,將性別作為調節變量,深入細化本文構建的理論研究框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