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嘉祿
如今的高考,受社會關注程度應該超過封建社會的科舉考試。大家希望作文考題能把握時代脈搏,讓考生既抒發家國情懷,又暢談個人理想,不再被“八股”玩到腦殘。
但今年臨考前爆出八卦,外地有男性教師以魯智深的身坯,肉鼓鼓地撐爆一件旗袍走上講臺,還叫學生將旗袍的開叉剪至腰間,美其名曰:旗開得勝。此番惡心表演,與考場外家長燒香叩頭互為鏡像。今年的作文考題如果是《論“旗開得勝”》,要比拿紅樓夢說事棋高一著。
男人穿長衫,女人穿旗袍,這是歷史的選擇,也是時代的印記。鼎革之后,經濟繁榮、文化包容、社會開放的上海,使女人眼界開闊,觀念開放,思想活躍,她們從電影戲曲、報紙雜志以及愛情小說、流行歌曲等方面汲取精神力量,女性的主體意識開始覺醒,女性從身體到心靈都渴望大幅度的解放。
要端莊就更加端莊,要摩登就更加摩登。
1921年上海《婦女雜志》刊登《女子服裝的改良》一文,認為東方女性服裝要體現曲線美,為改良旗袍的登場大造輿論。接下來,上海人對原先滿族婦女專屬的旗袍進行了多次改良,袖子剪短,領口拔高,腰身收窄,開叉引上,使女性形體曲線畢露,嬌媚動人。
在時代風云中,旗袍與新女性的碰撞產生了“化學反應”,女學生受新思想、新文化的影響較深,在社會面上代表著自由與解放的女性形象,那么一襲陰丹士林布旗袍就成了都市的全新景觀。
旗袍到了張愛玲身上,被她破解了時局與服裝的關系,“人們沒有能力改良他們的生活情形。他們只能夠創造他們貼身的環境——那就是衣服。我們各人住在各人的衣服里”。
今天我們看到這一時期老照片上的新女性,無論亭亭玉立還是疾步生風,無論居家思春還是外出交際,無論在麻將臺上還是在歌舞廳中,多穿裁剪合體的旗袍。經過攝影師的構圖與光影處理,那根線條,那種姿態,那般風情,比起月份牌上的“畫中人”,要端莊就更加端莊,要摩登就更加摩登。
甚至可以說,作為一種世紀圖像,上海的名媛淑女以“摩登時代”為背景閃亮出鏡的話,一定要借助旗袍的道具。張愛玲穿旗袍,不管新式的高領頭還是老式的寬袖筒,都是那么的得體。她還進一步解答了旗袍與人的關系:“現在要緊的是人,旗袍的作用不外乎烘云托月忠實地將人體的輪廓曲曲勾出。”
胡蝶如此,周璇與阮玲玉也如此,丁玲如此,陸小曼與潘玉良也如此,宋氏三姐妹受西式教育成長,但也愛穿旗袍。周公館有一張大公報的影印件,報道了鄧穎超穿了一件灰布旗袍接待上海女記者的內容,標題一目了然:《花枝招展的女記者中,走來了樸素的鄧穎超》。旗袍重塑了上海女人,上海女人重塑了上海。
上世紀30年代,有一部分上海女人的服飾已經相當歐化,西裝短裙夜禮服的國際范是上海女人的另一個界面。不過時裝每年都會變,旗袍則守護著超穩定的審美原則。上世紀80年代,乘著改革開放的東風,旗袍回歸日常生活,給大時代平添了一份雅致和從容。特別是在《花樣年華》《一世情緣》《金粉世家》等影視作品中,女主人公與旗袍相得益彰的呈現,大大提升了女人的自信。今天上海女人擁有幾十個旗袍協會,各有各的圈子,圈子與圈子還有重疊,她們還組團去米蘭世博會走秀,為上海這座城市爭光。
旗袍的禮儀性特點在今天已獲得主流意識形態和普通民眾的共同肯定,唐裝漢服的古風也不能動搖它的C位,但我還是擔心被妖風淫雨玷污,比如男教師們令人作嘔的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