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振華 彭玉華 黨劍鳴 王蕾

一個高個子長相兇狠的男人過來找他,拿了一些手指粗細、大約兩個指節長的胡蘿卜,叫魏新龍試著吞食。魏新龍全吞了下去
“一名‘騾子一次大約能吞下300克到400克的‘貨,他們常把‘貨做成膠囊的樣子。”陜西省西安市長安區檢察院第二檢察部員額檢察官林坤伸出手,給《方圓》記者比劃著說,那種膠囊大約就是小手指頭的兩個指節這么長、這么粗。
“騾子”,是對人體攜毒者的稱呼。林坤辦過的毒品案中,有一些涉及人體攜毒的,那些吞毒、排毒的情形,說起來,普通人會覺得匪夷所思,但那確是某些人的掙錢門道,魏新龍案就是一起典型的人體攜毒案。而他之所以成為“騾子”,與他的一段“出國打工”經歷有關。
2019年7月28日晚22時35分,西安市公安局長安分局禁毒大隊接到西安市公安局禁毒支隊移交的辦案線索:一名涉嫌人體攜毒的男子,于當晚將抵達咸陽國際機場。經反復核查,民警認為,此條情報準確可靠,長安分局禁毒大隊立即安排多名禁毒民警到機場出口處秘密蹲守。
目標航班準時降落,原本空寂清冷的機場瞬間熱鬧起來,蹲守多時的民警精神高度緊張起來,大家一直緊緊盯著閘口。
“來了!來了!”帶隊民警通過耳麥向辦案民警輕輕發出指令。只見一個男人背一個黑色的單肩背包,神態輕松自若地走出閘口,準備順著出口離開。便衣民警立即上前,攔截并包圍住他,將其當場抓獲。此人叫魏新龍。
警方對魏新龍隨身攜帶的物品進行扣押,并將其帶至醫院對其進行檢查。醫生檢查發現,魏新龍的腹部有大量可疑物質。隨后,在禁毒警察的守護下,魏新龍接受排毒操作。分4次一共排出了73粒膠囊。
排出膠囊后,魏新龍在清洗排出物時,不慎將一顆疑似毒品物質掉入下水道內,無法提取,因此,從魏新龍體內一共查獲疑似毒品物質膠囊72顆。警方對從魏新龍體內查獲的疑似毒品進行了司法鑒定。鑒定認為,魏新龍體內排出、查獲的疑似毒品為海洛因,凈重共計344.34克。
經偵查,魏新龍與上線販毒人員聯系使用的是社交聊天軟件,無其他聯系方式。上線人員非常狡猾,雙方并沒有見面,在聯系中,雙方均使用網絡化名,魏新龍因此不能清楚地說出上線聯系人員的具體信息。
西安市公安司法鑒定中心對與魏新龍聯系的上線相關信息線索進行科技提取,但也未發現確定的信息。警方證實,魏新龍之前沒有被執法機關抓獲或者被判刑的前科,也沒有涉毒經歷。
人贓俱獲,面對辦案民警,魏新龍沒有過多抵抗,很快就供述了自己為貪圖報酬,私渡出國,參與人體攜毒的犯罪經過。
2019年7月22日,因為炒股虧了很多錢,魏新龍借了一些高利貸,放貸人對他進行各種威脅,讓他還債。
“如果不按時還債,他們就要對我下狠手。我很害怕,就到處找賺錢的機會。”魏新龍案發后說,那段時間自己急于賺一筆錢。
魏新龍在貼吧里搜索打工賺錢的消息,偶然看到一條“來錢快,路子穩”的帖子,就主動和發帖人聯系。對方問他有沒有案底,并向他要了身份證的照片,承諾說,跑一趟,帶一趟貨,給1.5萬元左右的報酬。一聽說給這么多錢,魏新龍立即就同意了。
2019年7月24日,魏新龍按照對方的要求,獨自前往云南省德宏州靠近緬甸邊境的一個小村子。
動身之前,魏新龍也不斷追問對方,自己到底要帶什么貨。對方說,所謂的帶貨,其實是去國外做人體運毒工作。魏新龍就問對方,安不安全?會不會被公安機關抓住?毒品在肚子里對身體有沒有傷害?對方告訴他說,路上很安全,不會被公安機關發現的,毒品采用特殊包裝,密封性很強,抵達目的地后,等待下線接應,他們有一些方法能讓毒品全數排出,對身體不會有任何影響。
聽到對方這樣說,魏新龍決定冒險一試,前往云南邊境去帶毒賺錢。7月24日,他從網上購買了一張上海到昆明的火車票,于7月26日早上7點左右到達昆明,然后聯系上線。
上線一路給他安排了行程,魏新龍先從昆明到達德宏州瑞麗市口岸,后來又過了兩條河,7月27日早上,他到了緬甸一個不知道名字的小村子。在那里,一個28歲左右的小伙子來接魏新龍。他對魏新龍講,如果被警察抓到,應該如何應對。他反復交待魏新龍,一定要鎮靜、放松,特別是進出機場時,見到機場工作人員和執勤警察時,千萬不要表現出什么異常來,越自然越好。如果被抓獲,一定不要輕易交代,不能承認運毒的事。
當天下午6點左右,一個高個子、長相兇狠的男人過來找魏新龍,拿了一些手指粗細、大約兩個指節長的胡蘿卜,叫他試著吞食。魏新龍全吞了下去。因為魏新龍是第一次帶貨,他們就讓他試著吞一下。
7月28日凌晨,這個人把魏新龍叫醒,拿了一個圓柱形的快餐盒子,里面裝有很多直徑約一厘米、長度約三厘米的圓柱形黃色塑料紙包裝包裹的膠囊,膠囊里面裝著顆粒。他對魏新龍說,這些膠囊里面裝的就是海洛因,并叫他吞食下去,還拿出手機給魏新龍拍了小視頻。魏新龍在吞食前,數了一下,一共73粒,然后全部吞食下去了。
7月28日早上7點,這個男人再次把魏新龍叫醒,并給了他850元人民幣現金,讓他在路上用。他告訴魏新龍回瑞麗的路線。
隨后,魏新龍先從緬甸的小村子坐電瓶車來到瑞麗,從瑞麗拼車到保山,從保山拼車到大理,又從大理拼車到麗江。那個男人一開始叫魏新龍去麗江的長途客運站,過了一會兒,又給他發信息,叫他去麗江機場,說機票已經給他買好了。魏新龍打車到了麗江機場,取了登機牌后,才知道飛機是晚上8點半起飛,大約快晚上11點時,降落西安。8EA0DEE0-629F-4034-9B28-F1F5AA92F9F0
結果,才剛下飛機,他就被警察抓住了。
據辦案民警說,盡管魏新龍的上線考量設計周密,但他們也沒有料到,警方對他們的行動了如指掌,在魏新龍抵達前,警察就在機場出口等待了。
2019年7月29日,魏新龍被西安市公安局長安分局刑事拘留,2019年9月2日,西安市長安區檢察院對其批準逮捕,次日,西安市公安局長安分局對其執行逮捕。2019年11月28日,檢察機關對該案提起公訴。
檢察機關認為,犯罪嫌疑人魏新龍明知運輸毒品是違法活動,仍服從其上線指令,偷越國境,接受人體攜毒的任務,實施犯罪行為,以上行為,對禁毒工作、邊境管理等形成一定范圍內的非法侵害和重大危害,嚴重侵犯和破壞了國家對社會的管理、對毒品的管制、對國境的管理秩序,其行為已觸犯刑事法律,構成犯罪。
2020年11月16日,西安市長安區法院以運輸毒品罪判處魏新龍有期徒刑十五年,并沒收個人財產8萬元。
采訪中,辦案檢察官林坤還對《方圓》記者提到了一個細節,審訊中,魏新龍以自己被毒販以人身安全脅迫為借口,試圖為自己脫罪。但事實是,在回國的過程中,他始終是獨自一人,販毒分子并沒有派人專程押送他。如果他真的是被脅迫,在脫離緬甸販毒分子掌控入境后,他有機會報警或者自首,那樣的話,他的人生將是另外一個樣子。但他懷著僥幸的心理,在貪念的誘惑下,仍然帶著毒品登上了回咸陽的飛機。
“都是貪財和僥幸心理害了我啊!”聽到判決,魏新龍對其犯罪行為后悔不迭,當庭落淚。
林坤說,事實上,魏新龍這趟“買賣”充滿了巨大的危險。也可以說,他是在鬼門關上走了一遭。魏新龍并不知道,處在販毒鏈條最低端的他所冒的風險是最大的,除了容易被警方抓獲外,運毒過程也要冒很多的風險。人體攜毒者胃腸的蠕動和胃酸的腐蝕,有可能令毒品的外部包裝破損,一旦包裝破損,他們就會毒發喪命。販毒分子趨利心切,當然不會顧及攜毒者的生命安全,現實中就曾發生過人體攜毒途中,毒品包裝破裂,攜毒人身亡,押送的毒販對其分尸取毒的慘劇。
據辦案民警介紹,類似魏新龍這樣的個案,并非孤案。
當前,在部分地區,人體攜毒走私多發主要是以下兩個原因,一是人體攜毒隱蔽性高,通過普通的搜身難以發現,只有依靠CT檢查,在X光下才能發現毒品;二是對于那些唯利是圖的販毒者來說,通過人體攜毒這樣的方式一箭雙雕,既能有效地控制攜毒人員,保證毒品的安全,又能保證交易的安全,不怕攜毒人員中途私匿或調包。此外,盡管人體一次性攜帶的毒品量不大,但利潤卻十分可觀。一般一名“騾子”每次攜帶的毒品為300克至350克,毒販在緬甸拿貨成本價不到2萬元。“騾子”來往的路費、住宿花銷以及中介的介紹費等合計1萬余元;支付給“騾子”的報酬為1萬元至3萬元。而這些毒品帶到內地后的交易價格則為10萬余元或數十萬元,在某些黑市里價格更高。

在高利潤的誘惑下,團伙犯罪十分猖獗,已成為一條黑色產業鏈。那些隱匿在國外的販毒團伙分工明確,有人專門負責網上招募“騾子”,有人專門負責偷渡,還有人專門負責培訓新手“騾子”如何吞毒,有人專門負責押送攜毒的“騾子”。販毒分子通過人工、機器擠壓等各種方法,販毒團伙成員將毒品壓縮成膠囊大小的塊狀,一般為5克左右,外面包裹上塑料袋、透明膠帶、保鮮膜等包裝,做成毒膠囊,讓那“騾子”吞下毒膠囊,進行跨境或跨地區運輸。
辦案民警告訴《方圓》記者,在整個交易活動中,負責運輸的“騾子”是交易的最重要一環,因此,販毒團伙在物色人選時非常謹慎,對“騾子”的要求也很高:不能有疾病,不能有前科,甚至不能有文身,他們選中的,大多數是魏新龍這樣無正當職業、法律意識淡薄、經濟困難、社會關系比較單一、沒有吸毒前科的“邊緣人”。販毒團伙以帶貨、高薪招聘等為幌子,誘騙他們從事非法的毒品交易。為了更好地把控和要挾“騾子”,毒販會拍下他們吞食毒品的視頻,留下他們的個人和家人身份信息后,由專人押送他們乘坐飛機送到各地。到達目的地之后,會提前給他們預訂旅館,讓他們在那里將毒品膠囊排出體外,交給來拿貨的人,這樣就完成了運毒流程。
提審中,魏新龍曾說自己不懂法,先前以為運輸毒品不是什么大罪,被抓住了也只是拘留或者罰款,直到被抓后,他才知道這是重罪。
實際上,很多“騾子”一開始往往不懂法,并不能清晰地認知運輸毒品的危害,他們以為只要自己不買賣毒品,僅運輸毒品是輕微違法甚至不違法,這樣的認知使“騾子”甘愿為了數千元、上萬元的報酬就鋌而走險。當然,也有一部分“騾子”是貪圖利益,知法犯法。
檢察官提醒,吸毒和販毒極易誘發詐騙、暴力犯罪、賣淫、艾滋病傳播等一系列社會問題,毒品問題還經常與恐怖主義、洗錢和販賣人口等犯罪行為有所關聯。禁毒工作是一個巨大的社會工程,需要全社會共同來關注,需要各相關部門齊抓共管,形成社會合力。(文中涉案人員均為化名)8EA0DEE0-629F-4034-9B28-F1F5AA92F9F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