驢肉店里的“考研包過班”

盧金增 王運偉

在當天下午，王宇不是唯一被抓的作弊考生。在濟南市長清區的這處考點，工作人員當場查獲偽裝成橡皮的“皮子”4套，隨即向公安機關報案

隨著考研成績公布，很多考生如愿拿到錄取通知書，但是一想到考研，考生王宇就心有余悸，一年多前的那一幕，讓他至今難忘，他很后悔自己當初心存僥幸，犯下錯誤，他都不知道那天自己是怎么從山東濟南回到廣西南寧的。

考試作弊當場被抓

那天是2020年12月26日，王寧記得非常清楚。這一天，2020年全國碩士研究生入學考試如期舉行。

山東省濟南市長清區的一處考場內，監考老師突然向一名考生疾步走去：“你看的是什么？拿出來！”

這名考生就是王宇。正在專心抄答案的王宇，頓時被監考老師的這聲嚴厲的問話嚇了一跳。他無奈地交出了藏在袖子里的那臺“皮子”（無線電接收設備）。這個“皮子”有火柴盒大小，就像一個橡皮擦。王宇一直想不明白監考老師是怎么發現的。監考人員迅速圍上來，登記了王宇的姓名、身份證號和報考院校，隨后，他因考試作弊被帶離考場。

走出考場的王宇大腦一片空白，“完了，一切都完了”。他是怎么回到賓館的，又是怎么在當晚搭乘飛機回到南寧家中的，他自己都不清楚了。

其實，在當天下午，王宇不是唯一被抓的作弊考生。在濟南市長清區的這處考點，工作人員當場查獲偽裝成橡皮的“皮子”4套，隨即向公安機關報案。而長清當天的4個考點中，有2個考點的9名考生使用這種作弊手段而被監考老師發現。

研究生招生考試“收錢包過”

王宇是廣西人，已近而立之年，家庭條件優越。4年前，本科畢業后的他就職于南寧一家大型國有企業管理工作崗位。王宇是一名上進心強的青年人，職場競爭激烈，他覺得本科學歷不能給他的人生帶來更充足的動力，他需要一個研究生學歷。

這些年來，由于工作較忙，王宇沒有太多時間備考，因此，此前連續兩次研究生考試他都沒有通過。

“這次，一定得想辦法考過才行。”王宇覺得自己不能再等了。

王宇的考研需求和考前焦慮被某些商業大數據截取，第二次落榜后不久，他的電腦上總是彈出一個網絡廣告：“國家研究生考試，7天速成，包你考過，不過退款……”抱著“試試看”的態度，王宇點擊了那則“野廣告”。

根據廣告內容，他添加了微信“低調小小”。在微信聊天中，“低調小小”告訴他：“這個考試包過是沒有問題的，只要你繳納五六萬元的費用，一切包在我們身上。”

王宇有些猶豫，電信詐騙這么多，考研“包過”這種事兒，能靠譜嗎？

對方看出了他的擔心，不斷跟他聯系：“你把你的報名信息發給我，我給你報名，在山東濟南考，考研通過率高。你是外地的？沒事兒，我們給你繳納兩個月社保，給你安排一個虛擬的當地工作單位，你就能在濟南報名考試了，放心吧。你可以先交一點費用，我們給你報上名，一切保你滿意……”

“低調小小”還建議他報考大連海事大學工商管理專業。

“低調小小”表示，他在那所學校有門路，更能保證王宇百分之百被錄取。

為了順利考上研究生，王宇選擇相信“低調小小”一次， 向其提供了自己的身份信息。不久，王宇登錄“研招網”，發現對方真的幫他成功報了名，考點安排在濟南長清。于是，王宇真的覺得“這次考研，十拿九穩，成功在望了”。

考前培訓班竟開在“驢肉店”里

2020年12月25日，臨近全國研究生招生考試。

“低調小小”在微信中跟王宇取得聯系后，又在語音中表示：“你盡快來濟南，參加考前培訓。”“真正決定能不能過的，就是這次培訓了。你一定得來參加，否則，過不了不怨我們……”

次日下午，王宇搭乘航班趕到濟南。他按照對方發來的位置，風塵仆仆趕到濟南東部的“培訓點”地址。抬頭一看，這家店鋪名稱叫“老萬驢肉店”。

王宇遂聯系“低調小小”，對方讓他在一樓見面。自稱姓李的“低調小小”當場給了王宇一個類似橡皮擦大小的“機器”和一張“明白紙”，告訴他：“去二樓認真聽老師講課，他會告訴你怎么用這個玩意兒。進了考場，就用這個接收答案，包你過！”

“原來他們就是用這種手段包過的，這不就是作弊器嗎？”王宇哭笑不得，不知道他們的答案是不是“靠譜”，能不能發送到考場里？他決定先上樓聽聽。

培訓教室設在二樓包間里。王宇到達時，二樓已經站滿了人，這些人來自全國各地，為了共同的目的聚在一起了。培訓班上，中年光頭“培訓師”李大肖對考生們仔細叮囑著：“記住啊！這臺機器，要關著帶進考場，千萬記住，在開考半小時后才能開機。”

培訓課上，“培訓師”李大肖跟大家講解他們手中“皮子”的用法，還很貼心地現場測試了一下，模擬考場使用，讓大家熟練掌握接收信息和填寫答案的辦法。“我們已經去現場考點考察過N次了。大家看好那張明白紙，我們的答案發射機器，也就是‘臺子，將答案在開考后半小時發送給你們手里的這臺機器上，‘皮子序號后面是標準答案，務必看好答案再去填寫，一定要注意安全啊！”

王宇發現，參加此次培訓的不少是外地的考生，他們都要趕到長清去住宿，準備次日的研究生考試。當日傍晚，王宇蹭了一位熱心“同學”的車到了長清，就在考場附近的一家小旅館住下了。王宇心里想，有了此前的備考，加上這“皮子”，這次研究生考試應該沒問題啦！

王宇發現，包括他在內的這數十名考生，都來自外地，很多都是李大肖這伙人提供“辦理社保”“提供虛假工作單位”“報名選擇專業”等“一條龍服務”的。有了這樣的“一條龍服務”，這些考生對這個組織信以為真，順利繳清費用。DA28750F-A428-45D6-944E-EC0ED9554DD4

王宇還了解到，有些考生竟然還跟這些作弊組織者簽訂了“工商管理碩士保過協議書”：這些組織在協議里言之鑿鑿地約定，有義務幫助乙方（考生）順利通過碩士考試，確保拿到真實有效的“工商管理碩士畢業證”和“碩士證書”，并能在官網查詢到。如果未能讓乙方（考生）順利通過考試，則要在考試結束十日內退還考生繳納的全部“費用”。

剛開始“抄”就被抓住

2020年12月26日上午，王宇滿懷信心地走進了位于長清大學城的研究生招生考試點。

當天上午考的管理類聯考綜合能力，王宇將“皮子”塞到秋褲松緊帶里帶進了考場，但他發現題目很容易，這些內容，自己平時學得也很好，根本不用這個“皮子”接收答案。

下午考英語，他發現考題難度較大，決定啟用這件考場“神器”。

現場監考很嚴，過了很久，王宇都沒有機會拿出“皮子”。臨近考試結束，他將“皮子”悄悄摸出來，放到左胳膊袖筒里，接收了一道翻譯題的答案。

“切！這是哪里的‘二把刀師傅發來的答案，都不如我自己翻譯得好！真是上當了！”一看對方發來答案，王宇心里有些失望。

讓他沒想到的是，剛抄了沒多久，他就被監考老師抓了個“現行”。

這一場，長清考區共有9名考生被查出現場使用作弊器“皮子”。

從驢肉生意到考研培訓

研究生考試是國家重要考試之一，在這樣的考試過程中組織作弊，著實是膽大妄為，考場迅速報了警。接到報案后，濟南市公安機關迅速成立了專案組，連夜開展調查取證工作。

專案組民警通過對王宇等考生的詢問，初步鎖定了以李大肖、張海等人為主要成員的犯罪團伙。為防止犯罪危害進一步擴大，專案組根據摸排的線索，連夜開展抓捕工作。

2020年12月27日凌晨5時許，辦案民警在濟南市歷下區某賓館將李大肖、畢文、李小芝、丁一棟、尹昆等嫌疑人抓獲。當日，團伙內的人員張海、高軍等懾于壓力投案自首。

經審訊，李大肖等人對采用通過發射器發送、接收器接收答案的方式，組織幾十名考生在長清多個考點參與研究生考試作弊的犯罪事實供認不諱。隨后，專案組民警順藤摸瓜，經過大量的偵查取證工作，終于在2021年4月將涉嫌介紹購買作弊設備、提供考試試題答案的衣軍抓獲歸案。

濟南市長清區檢察院的起訴書顯示，犯罪嫌疑人李大肖在某企業下崗后，在濟南參與經營“老萬驢肉店”。前些年，他從事過教育和考試培訓生意，結識了培訓圈內的一些人，常年為當地一些民辦院校做“招生代理”，為一些落榜生托關系走門路爭取讀本科，還曾組織過高考藝術專業面試輔導和MBA招生培訓班等“生意”。

2020年7月，李大肖為牟取私利，串通張海以使用電子作弊器材的方式組織考生進行考試作弊，并很快糾集了丁一棟等人，通過使用研究生考場作弊器組織考試作弊，招攬到王宇等一批考生。

這數十名考生領到作弊器后，參加了所謂的培訓，有的考生膽子小，沒敢把作弊器帶進考場，而王宇等幾名考生心存僥幸地把“皮子”帶進考場，被當場抓獲。

研究生招生考試之前，李大肖等人也做足了工作，他們數次到考場進行勘察探訪，架設作弊器材的外聯設備，煞費苦心地使用了越野車、發射器等作弊設施。

當王宇等人在場內考試的時候，考場外的越野車上、附近的頂樓上，幾個“臺子”操縱人也忙得焦頭爛額。雖然在這之前，李大肖等人早就探查過發射位置，選好了發射器的最佳安置點，但是實際操作時，答案傳輸得并不順利。

他們做賊心虛，總覺得有無數雙眼睛在盯著自己，再加上信號不暢，一幫人也是急壞了。忙活半天，終于發送出去一些答案。

“都怪那個賣貨的家伙給的這批貨不行，事先也讓售后調試了呀，怎么這么不順！”李大肖等人互相聯絡著，埋怨著貨不好用。其實，他們幾個人拿到這批貨的時間并不久，操作不熟練，也沒什么奇怪的。

李大肖是從網上聯系購買了這批作弊器“臺子”和“皮子”。賣方也很小心，要求當面交貨，不能郵寄。于是，李大肖帶著幾個兄弟和“發小”開車去了武漢接貨。對方收了他們5萬元錢，撂給他們三大箱“臺子”和一箱“皮子”，就溜之大吉了。

李大肖一伙人回到賓館發現根本操作不了這些作弊器，于是再聯系對方上門調試，反復折騰，終于掌握了使用方法。次日，他們便興沖沖地回到濟南，將這些“神器”分發到從各地趕來培訓的幾十名考生手里，只是沒想到，操作的第一天他們就落了網。

糊涂學生作弊得不償失

承辦此案的濟南市長清區檢察院檢察官田長江說，根據刑法第284條之一的規定和相關司法解釋，在法律規定的國家考試組織考試作弊犯罪中，組織碩士研究生招生考試作弊量刑較重，處罰標準一般在三年以上。對那些參與作弊的考生來說，更是得不償失。

檢察院審查認定，李大肖等人組織全國19個地方數十名考生參加2020年全國碩士研究生考試作弊。這些考生繳納的“培訓費”將不會得到退還，而且個人的前途也會受到影響。本案中，王宇等人因考試作弊行為，考試科目成績為零，還被計入考生誠信檔案，層報教育部備案，并通報所在學校，暫停參加各種國家教育考試。涉案的考生悔恨不已。

2021年5月，李大肖、張海、衣軍被濟南市長清區檢察院以涉嫌組織考試作弊罪批準逮捕，參與組織作弊的丁一棟、尹昆、高軍、李小芝等人被依法采取取保候審措施。不久，濟南市長清區檢察院以涉嫌組織考試作弊罪依法對上述7名被告人提起公訴。

結合本案事實、作案情節及社會危害性，2022年2月26日，濟南市長清區法院作出一審判決，以組織考試作弊罪分別判處被告人李大肖有期徒刑三年零六個月有期徒刑，判處被告人張大海有期徒刑三年，判處被告人衣軍依法判處有期徒刑三年，其余4名被告人均被依法判處有期徒刑并適用緩刑，并處罰金5萬元至0.5萬元不等。另外，相關部門扣押的被告人58萬余元非法所得予以沒收;扣押的被告人3輛轎車、3部手機和作弊器材等作案工具均予以沒收。一審宣判后，被告人均未提出上訴。（文中涉案人員均為化名）DA28750F-A428-45D6-944E-EC0ED9554DD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