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春秋
母親與兒子的一生,就是不斷重演分別的憂傷、重逢時的喜悅的過程
初中時,我與母親的離送,是母親一廂情愿的感傷。彼時,學生是拿著鐵飯盒在學校蒸飯吃。菜是從家里帶的咸菜,一罐子咸菜要吃上一個星期。為了改善生活,母親每逢趕集日都會給我送菜。走進學校,母親遠遠見著了我,便興奮地叫我的小名。
已值青春期的我開始愛面子了,頓覺母親在同學面前喚我的小名讓我難堪,而母親那典型農村婦女的裝扮——背著個大背簍,也讓我覺得土氣。母親把菜送給我后,噓寒問暖。我心里雖然感念母親,但礙于面子,又巴不得母親快點走。于是借口說,快上課了,媽,你快走吧。
母親只好悻悻地離開了。但是還不死心,一步三回頭地目送著我走進教室。而我卻總是頭也不回地鉆進教室去。
兒不嫌母丑。如今回想起來,此時的母親一定既感傷又失望吧——從小看著長大的兒子,開始嫌自己土氣了。
高中時,我與母親的離送,是此時無聲勝有聲的傷離別。那時的我已經懂事,母親來學校看我時,我再也不覺得母親土,心里感慨時光之刃鋒利無情,在母親的身上留下了太多歲月的印痕。此時,依舊是母親目送著我進教室,依舊是我頭也不回地鉆進教室。可這時的頭也不回,原因已經完全不同了——我是怕一回頭,就碰落了母親的淚水。
工作后,我回老家漸漸少了。常常是母親來我這里。和許多老人一樣,她在城市里待不習慣,待一段時間就得回去。
以前是她常常送我,現在,輪到我常常送她。
每次離送,都有些不舍。但中國人含蓄,分別時,母子大概很少有擁抱的。農村長大的人更是這樣。怎么辦?抱抱孫子吧,親親孫子吧。
有一次,我帶著兒子去車站送母親時,兒子始終不肯親近母親——那幾天,兒子生病不愿意吃藥,母親就幫著我按住他強灌了藥。
孩子也記仇呢,心里還記著奶奶的“壞”,不肯跟奶奶說再見,更別說親奶奶、抱奶奶了。
兒子不能抱,孫子不肯親近自己,母親自然更加悵然。為了快速結束這尷尬場面,母親坐到座位上,馬上朝我揮手說,快回去吧。
看著母親失落的樣子,我盡力勉強說服了兒子跟奶奶“做拜拜”。兒子終于不大情愿地舉起小嫩手,朝母親揮了揮手。
孫子的這一揮手,母親的眼淚就再也沒有忍住,她用力地朝我們揮手,嘴上大聲地說著什么。火車已經緩緩啟動,隔著車窗玻璃,我們自然什么也聽不見。但一看她的神情就知道,她一定是讓我們趕緊回家:“回去吧,回去吧。站臺上風大,別著涼啦。”我鼻子一酸,眼淚快包不住了。怕母親看到后更傷感,趕緊抱著兒子轉身離開。我已看不到母親,但就在轉身的那一剎那,我分明感覺到,母親哭得更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