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師者

徐徐

讀高一的那年冬天，父親從家出發，乘船過江來到學校，把我接走了。父親要將我托付給鄰村的一個包工頭，讓他帶著我去南方的一個工地上當小工。家里實在太困難了，不能供我完成學業。父親覺得，我遲早都是要輟學的，不如趁早多掙些錢。雖然我很想繼續讀書，成績也在年級中名列前茅，但我看著父親蒼老的身體、無奈的眼神，只能收拾衣物跟他走。

我的班主任兼語文老師王老師，當時正在縣城里參加培訓，要當晚才能回來。那個年代，沒有手機等移動通信工具，于是，我給王老師留了一封信，說明了輟學的原因，并留下我家的地址，希望他將來有空來做客。

回家當晚，天降大雪，心情失落的我在家等待著出發去打工。到了第二天下午，我看到海子媽領著一個人，朝我家走來。等他走近時，我才認出來，是王老師！他的鞋和褲子很臟，顯然他走了很遠的路。

父親熱情地接待了王老師，從他們的交談中，我得知，王老師回校看到我的信后，著急不已，第二天一大早，就揣著兩個燒餅，冒著寒風，朝我家趕。

然而，王老師到江邊時，發現江面上霧氣彌漫、大浪翻涌，沒有可搭乘的客船。他向船舶調度室的工作人員打聽，得知在這個小港口，天氣好時，一天也只有三四艘客船停過來接客，如果遇上陰雨、大霧等惡劣天氣，客船都不會來。他們讓王老師改天再來，但王老師一直在碼頭邊等，希望能等到霧散云開，有客船能載他過去。可他望穿秋水都沒有。

臨近中午，江面上終于出現了一條小漁船，小船搖搖晃晃地靠了岸。王老師請求船上的老漁夫把他送到江對面去。老漁夫本就不太愿意，得知王老師不會游泳后，就更加不肯了。他說：“我這小漁船脆弱得很，我可不能干害死教書先生的事啊。”王老師懇求道：“如果我今天不過去，我的一位好學生就要輟學，他一生的命運就會被改變，我不去能心安嗎？求你了，淹死了，不找你！”老漁民最終被打動了，冒險把王老師送到了對岸。

上岸后，有個汽車站，從那可坐汽車到我家。可每天只有一班車，王老師錯過了。于是，他又做出了一個決定：步行去我家。他邊走邊打聽，終于在傍晚時分到了我家。

我老實善良的父母，被費盡周折趕來的王老師打動了。他們說，他們也想讓我繼續讀書，可砸了鍋、賣了鐵，也供不起啊。王老師承諾會拿出自己的一部分工資，來墊付我的學費和生活費，同時向學校申請減免部分學雜費。

本來要去南方打工的我，被王老師帶回學校，重新坐在了教室里。高考時，我考得不錯，上了一所不錯的大學。

我常想，王老師，不僅是我校園里的師者，更是我命運江流上的師者——他穿過濃霧和風浪，在我人生的關鍵時刻出手相救。冒險渡江過來的人，是為了來度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