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諒不美好

夏禮

窗外一樹火紅的楓葉在風的吹拂下沙沙作響，午后的陽光照進來，曬得高飛心里暖融融的。他像趴在薔薇叢下的虎斑貓一樣昏昏欲睡，思緒早已飄出了圖書館。

好友孟嘉浩將一個信封推到他面前：“高飛，剛才我拿快遞時順便幫你拿的。”

縹緲的夢境如同氣球，“啪”的一聲爆掉然后碎掉。高飛瞬間清醒了。他看著信封，一頭霧水。

來不及多想，他撕開信封，展開信紙，一行行纖細的字映入眼簾：“高飛，你好，我是楊晨曦，也許你已經忘了我。”

這話不假，高飛的確一時沒記起楊晨曦這個名字，他接著往下看。

“我是你的初中同學。”

中學時代的經歷，猶如翻飛的蝴蝶在記憶的迷宮中找尋著出路。高飛對楊晨曦這個名字有印象，但不是什么好印象。

曾經，這個名字對他來說意味著一段傷心往事。

仿佛翻開塵封的日記一般，他小心翼翼地翻開了封鎖在心中的記憶。

進入初中，曾經的小胖墩高飛開始抽條。他進了籃球隊，在操場揮汗如雨時總少不了女生圍觀。有一天隊友羨慕地告訴他，他被選為新一屆校草了。

對于這個消息，高飛并沒有特別意外。課間在走廊上，總有迎面走來的女生紅著臉跑開；路過別班時，總能瞥到不認識的女生投來的既害羞又期待的目光；陸陸續續收到的情書有厚厚一沓；還曾被人在校園電臺匿名表白過。

但他從來不曾動過早戀的心思。學習和訓練已經令他焦頭爛額，他實在沒有精力再想別的事。

班里有一個叫楊晨曦的女生，經常穿領口有櫻桃刺繡圖案的白襯衫，戴一副金邊眼鏡，總是沉默寡言，不茍言笑。

楊晨曦相貌普通，行事低調，高飛不曾注意過她，直到一次英語考試。

一向英語成績不錯的他考了不及格，而英語課代表楊晨曦考出了空前絕后的滿分。課間，幾個同學圍在楊晨曦的課桌旁向她請教問題，她都耐心地一一解答。而當高飛提出疑問時，她卻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給他講題時也很勉強。

“謝謝！”他真誠地表達感謝。

可她連頭都沒抬。他以為她沒有聽見，再次道謝，聲音更大了一些，結果她仍然沒有反應。他愣在原地，還好突然響起的上課鈴替他解了圍。

高飛覺得自己被冷落了，他想不起自己到底哪里得罪過她，于是向八卦觸角靈敏的同桌打聽。

“她該不會是喜歡你，所以在吸引你的注意吧？”同桌說。

高飛搖搖頭。他在楊晨曦躲閃的目光中看到的不是羞澀，而是厭惡。從那以后，他就再也沒有去向她請教過問題。

時間越久，高飛就越肯定楊晨曦討厭他。他在班會課上提出的意見，她從來都持否決票。而他極力反對的提議，她一定舉雙手贊成。

一開始，他也以為是自己想多了，但不久后他發現了，她的確是在事事與他作對。

作為體育委員，大課間他整隊時，她偏偏無視他的口令。體育課他進球時，她從來不會像其他人一樣為他喝彩。就連生物課被分到同一個小組，他忘記帶實驗報告冊，她都不愿意和他分享。

后來，高飛從同桌那里得知了楊晨曦討厭他的原因。一次午休時，她認真地說，她討厭輕浮的人。

高飛被不少女生告白過，他全都沒有接受，而是繼續和她們保持著朋友關系。原來這在她看來，成了他輕浮的證據。她對他的厭惡完全來自毫無根據的揣測。

他覺得可笑，但并不想去解釋什么，因為他不在乎她如何想。可幾周后發生的一件事，使他無法再無視她的惡意。

高飛非常喜愛學校里的一只小狗，幾乎每天午休時都會去給小狗喂食。

小狗雖然是流浪狗，但它出生在校園里，整日與天真善良的學生為伍，既不曾受過傷害，也不曾餓過肚子。它最喜歡的就是在陽光充足的小徑上打瞌睡，也喜歡高飛輕輕拍它的腦袋。

每次見到高飛，小狗都會熱情地跟在他身后，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教學樓里，才依依不舍地離開。

學校里沒有人不知道，高飛有多喜歡這只小狗。

臨近期末，高飛有好幾天沒有見到小狗了。那時忙著復習，他沒有放在心上，等察覺到不對勁，已經是幾天之后的事。他找遍了學校也沒有找到小狗，后來聽保潔阿姨說，小狗死了。

保潔阿姨擔心小狗的樣子嚇壞學生們，就沒有聲張地把小狗埋了。

幾天前還活蹦亂跳、在他腳下撒歡的小狗突然死了，高飛接受不了這個事實。在他不懈的詢問下，保潔阿姨才道出實情，原來小狗是被人喂了巧克力致死的。

養狗的人都知道，巧克力中的可可堿可以致狗死亡，許多不養狗的人也知道這一點。為什么偏偏就有人要喂小狗吃巧克力呢？

高飛流下了悲憤交加的淚水，連期末考都沒有心思復習了。

更令他想不到的是，幾天后他留校做值日時，班里一個女生悄悄告訴他，喂小狗吃巧克力的人是楊晨曦！

女生哭著說：“我在遠處看到了這一幕，但我不知道她喂的是巧克力，不然我一定會制止的！因為這個秘密，這段時間我一直寢食不安……”

沒等她說完，高飛就憤怒地沖出了教室。女生在他身后大聲喊：“拜托你別說是我告訴你的！”

第二天，高飛早早來到學校。一看到楊晨曦，他就氣沖沖地起身，質問道：“你為什么要毒死小狗？”

聽到他的話，大家頓時全都傻眼了，楊晨曦也一樣。從她試圖躲避的、不自然的眼神中，高飛確定她就是罪魁禍首。5E8B409B-B4DC-4773-B0B4-2A64C00DC7A5

如果始作俑者另有其人，那個人說這是一個意外，因為他不知道巧克力會毒死小狗，也許高飛會相信。但這人是處處與他作對的楊晨曦，他決不相信！

他以為，她對他的厭惡僅僅局限于一些幼稚的排斥行為，但沒想到她的惡意居然如此之深，已經到了邪惡的程度！

“鱷魚的眼淚”從她的眼角流了出來，高飛感到惡心。

“對不起，我不知道……”

他厭惡地打斷她：“你說謊！我不相信！”

她沒有再說下去。他對她吼道 ：“你真惡心！”

這件事在班里引起了軒然大波，原本就不受歡迎的楊晨曦這下成了眾矢之的，還有同學要求報警嚴查。在班主任的勸說下，高飛放棄了進一步追究的打算。在大家的唾棄聲中，不久后楊晨曦轉學了。

這件事成了高飛的一個心病，如同扎在他心上的一根尖刺，時常令他膽寒地想到人性之惡。他就像掩埋洪水猛獸一樣，急于將它掩埋在記憶的塵土中。

如今收到楊晨曦的信，他的心間再次隱隱作痛。這時他才明白，他從來不曾忘記那件事，只是慌亂地將它遺落在了某處。

“不知你是否還記得那件事？”楊晨曦在信中寫道。和高飛一樣，她用“那件事”來指代記憶中的那道傷痕。

信紙在他的手中顫抖著，他的心撲通直跳。

她繼續寫道：

曾經有一個女孩，她年少無知，其貌不揚，卻喜歡上了班里最受矚目的男生。她害怕這種令她手足無措的感覺，于是拼命掩飾，生怕別人看出一絲跡象。她處處與他作對，甚至到了矯枉過正的程度。

但內心深處，她贊賞男孩的一舉一動，甚至還愛屋及烏地喜歡上了他經常喂食的流浪狗。她總是趁人不注意，拿自己喜歡的零食與小狗分享。但是她不知道，她給的食物有一天會害死小狗。

那天，她收到了媽媽去外地出差買回來的巧克力，趁放學時與小狗分享，結果小狗卻因此食物中毒死了，事情還被男孩知道了……這成了她心中難以言說的痛。

她花了好多年，試著走出心中牢籠般的陰影。

后來她偶然聽人說起救助流浪動物的事，緊閉的心扉才再次滲入一道陽光。高考后，她報考了獸醫專業，立志救助更多動物。后來她加入了動物保護組織，還學以致用，趁假期游走于全國各地，去救助流浪動物。

寫下這封信的前一個小時，她剛為一只流浪的小狗做完手術。這不是她拯救的第一只小狗，也肯定不會是最后一只。

時至今日，她才終于能夠直面當年的愧疚與遺憾。

是她的傲慢與無知導致了悲劇的發生，她一直耿耿于懷，無法原諒自己。如今她在用自己的行動贖罪，想挽救更多流浪動物的生命。

那個女孩一直想要解開一個心結：她對男孩沒有惡意。

讀完信，高飛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一個沉重的心結終于解開了，仿佛在心上拔下了一根困擾他多年的利刺。那感覺并非欣喜，而是輕松中又有點失落。

他輕嘆了一口氣。楊晨曦的面容在他的記憶中已變得模糊，而那件傷心事也仿佛隨著他的嘆息飄遠了。

編輯/胡雅琳5E8B409B-B4DC-4773-B0B4-2A64C00DC7A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