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民英雄群像塑造及其價值表征

張凡 董新穎

自習近平總書記2014年10月在北京主持召開文藝工作座談會以來，我國的文藝事業進入一個史無前例的豐沛時期，國家和民族的文化創新力度和文藝作品的創作力、影響力以及藝術水準等諸多方面都有了前所未有地大幅度提升，涌現出一批又一批叫好又賣座的文藝精品。被作為陜西省重大精品扶持項目，由轉企改制后的陜西演藝集團陜西人民藝術劇院有限公司創演而成的方言話劇《天心順》，可以說是近些年來比較出彩的一部以弘揚主旋律為使命的現實主義力作。該劇自2014年9月底在西安廣電大劇院完成了首次亮相以后，贏得了來自社會越來越廣泛的關注和好評。作為陜西省委宣傳部、陜西省文化廳重點劇目，方言話劇《天心順》不僅成了2014年10月舉辦的第七屆陜西省藝術節的主要參演劇目，還被作為第六屆戲劇奧林匹克陜西分會場的開幕大戲;更值得一提的是，在2015年4月29日至30日以原創大劇場劇目形式參加了由中國國家話劇院主辦、集全國各大話劇院團、民營劇團以及社區劇團共同參與的“2015中國原創話劇邀請展”，就此完成了一部方言話劇從地方走向全國的歷史性飛躍。

聚焦革命時代的無名英雄

眾所周知，話劇可以說是集合了語言、行為和形象塑造為一體的綜合性舞臺表演藝術。因而，一部話劇成功與否的關鍵除了語言、行為之外，還得看借助語言、行為共同塑造的舞臺人物形象。就方言話劇《天心順》來說，在劇中人物形象的塑造上，其并沒有走傳統路線——只聚焦于足以彰顯主旋律的革命大英雄的身上，而是選擇了一條與傳統有別的另一種呈現方式，通過對早期中國革命涌現出的那些無名英雄（即“小人物”）群體的聚焦與刻畫，突出以小見大，重視以細節取勝，巧妙地折射出宏大而壯闊的中國革命這一紅色背景。在某種意義上，從中國革命的初期至后來的很長一段時期內，若沒有這些無名英雄們的前赴后繼、勇往直前，拋頭顱、灑熱血，可以說是較難在短期內匯成中國革命的偉大洪流的。

某種意義上，這些“小人物”（無名英雄）就好比中國象棋里的“卒”，開局時不比車、馬、炮那般縱橫馳騁于整個棋盤，只能一步一步向前直走，顯現不了它們有多么強大的戰斗力。可是一旦它們過了“漢界”“楚河”之后，它們的威力迅速得以增強，傳統上也有“小兵過河頂大車”“過河卒子半個車”的說法。仔細回顧一下話劇《天心順》演出的全過程，發現創演團隊始終堅持一個理念——“小人物”（無名英雄）也能扭轉“大乾坤”。他們把筆墨集中于抒寫中國現代革命史上那些看起來并不起眼、甚至無名無姓的“小人物”，更多時候把現場的燈光匯聚在大狗、褚方杰、秦豹等一批鮮活而個性突出的舞臺人物形象上，劇中的這些人物雖出身有別、人生經歷閱歷各有不同，但他們都落草為寇了，他們是在與我紅軍戰士肖柱同志或早或晚的接觸中并受其影響下開始理解革命、同情革命，并最終選擇了參加革命，他們都實現了自身在理想信仰、生命價值、革命取向上的巨大“轉變”。

由于受到自身教育和時代、社會等種種限制，這些“小人物”身上或多或少存在著這樣或那樣的不足和缺點，對革命也有不同程度的誤解或“含糊不清”：比如只有十七歲的大狗，起初對革命無從知曉，對革命根本不知情的他只好做個“樂得逍遙”的小土匪;比如土匪首領秦豹，對革命半信半疑、猶豫不決，一副旁觀者的姿態;比如秦豹的參謀長褚方杰，從他起初對肖柱的態度，可知他并不愿意加入到革命隊伍中去可以說，這些人物在是否參加革命這個問題上都經歷了一個從被啟蒙到自我覺醒的過程。而這便是從“小人物也可創造偉大的歷史”去立意，通過表現這些小人物身上發生的巨大“轉變”來敘述、彰顯一種進步的、昂揚的社會歷史觀。

劇中作為貧苦農民子弟的大狗，十幾歲時就因貧困、饑餓而上山當了土匪。大狗生性質樸善良，為人敦厚老實，雖身為土匪，卻保留做人的本分，同時他還有個令人拍案叫好的強項——槍法好。當我紅軍司務長肖柱同志帶著革命任務來到梁魁部時，與我紅軍有過節的“花狐貍”，不僅千方百計從中作梗并企圖借大狗的好槍法來暗算肖柱——暗中槍殺肖柱，以達到替她父報仇雪恨。對待本分老實的大狗，花狐貍憑美貌、女人之身去誘惑還沒有接觸過女人的大狗，試圖讓大狗趁亂之機槍殺肖柱。然而，秉性淳厚的大狗在和肖柱的慢慢接觸中，逐漸發現肖柱并非花狐貍所說的那樣“不可理喻”，在不知不覺中被肖柱的真情實意所打動。與此同時，孤身上山的肖柱也發現大狗善良本分，于是有了感化大狗、爭取大狗的初衷且付諸了行動。肖柱對大狗處處以誠相待，讓大狗感覺到從未有過的做“人”的尊嚴，這種細微處見真情讓大狗幡然醒悟，下決心痛改前非，并決定跟肖柱一起“走正道，做好人”！于是，大狗在肖柱的帶領下一起投奔到秦豹麾下。身為秦豹麾下的大狗，由于誤食了花狐貍色誘自己時留下的迷情藥丸，在意識恍惚間強暴了苦嫂的女兒而鑄成大錯。即當大狗被秦豹部下五花大綁、拉到法場準備處決時，肖柱面對怒氣沖天的眾土匪，挺身而出，不畏犧牲，堅持大狗之錯另有隱情，并與秦豹等人據理力爭，待真相水落石出后，大狗從刀下得救。

不得不說，肖柱這次“刀下救人”很大程度上震顫了大狗這個“小人物”的靈魂，既讓大狗對肖柱的敬意與日俱增，更讓大狗對我紅軍有了更深刻的認知和同情。正當劇情進入高潮時，大狗卻不幸中彈犧牲了——為了救肖柱，大狗用身體替肖柱擋了花狐貍從暗處里打來的子彈。可以說，大狗之“死”不僅死得其所，而且他的犧牲精神得到了某種升華——為了讓在思想上啟蒙過他、在靈魂上拯救過他、并在信仰上引導過他的肖柱更好地“活著”，從而讓更多的像大狗一樣的貧苦農民（尤其是貧苦青年）知曉革命、了解革命、并選擇參加革命。換句話說，大狗以大無畏的勇氣和膽識替他的精神導師肖柱擋了飛來的子彈，并堅定了他選擇走革命之偉大正途。不言自明，大狗之后，將會有越來越多的像大狗一樣的窮苦青年為挽救民族危亡，實現民族獨立、國家富強，前赴后繼地投身于中國現代革命的激流中去。

群像塑造背后的平民邏輯

方言話劇《天心順》可以說是集中了陜西人藝老、中、青三代最佳演員陣容、融合了多個頗具實力的創作團隊，前后歷時一年多精心打造的話劇，其在語言設計上打破傳統上的“字正腔圓”“普通話”等舞臺范式，而是以生動活潑、硬實詼諧的陜西方言來表達與眾不同的、發生在20世紀30年代上半期的中國現代革命故事，既契合鄉土民情、又合乎情理，使觀眾們在欣賞緊張激烈、動人心弦的劇情的同時，也會思考現如今方言話劇的社會價值及其未來走向。在劇評家楊軍看來，方言話劇《天心順》正是踐行了“以高度的文化自覺和文化自信，講好中國故事，以悲憫之心和道義力量征服對手的戲劇主題，以陜西濃郁的風情、風貌、風采為主色調，為觀眾全面展示了一部追逐和平自由、實現‘中國夢’的感人詩篇。”1極富深厚的歷史內蘊和強烈藝術感召力的方言話劇《天心順》被萬千觀眾寄予了厚望和重托，繼而通過一次次的展演、一步一個臺階地走向更高層次的藝術舞臺，同時更讓越來越多的觀眾真切地感受到中國聲音的巨大感染力，從而讓中國故事更加深入人心。

當然，方言話劇《天心順》所塑造的無名英雄群體，除了大狗這一形象之外，在肖柱的感召下投身革命的還有秦豹和他的參謀長褚方杰。舞臺上的山大王秦豹，一個剛毅而勇猛的陜北漢子形象，他性格鮮明，敢愛敢恨。當聽到被視為己出的苦嫂之女遭人強暴時，他十分震怒、雖負著傷也要親自前去捉拿兇手;他粗中有細，剛中帶柔，有義又有情，與苦嫂相處日久而生了一份真情;他頗有謀略，做事老練，且統率有方，其麾下擁有眾多豪杰。秦豹在一次激烈的戰斗中負了傷，當肖柱帶著大狗來到他的旗下、并準備說服他接受我紅軍收編時，他正經受嚴重的槍傷的折磨，而此時他也是花狐貍、賈虎等拉攏唆使投靠國民黨的主要對象。面對如此復雜的情形，靈活心細的肖柱一方面捧出劉志丹軍長和習仲勛主席對秦豹真誠細致的關懷，同時著手對秦豹的傷口進行“刮骨療毒”，在替秦豹清洗過傷口后，用自己的嘴吸掉傷口上的膿血，并敷上了親自抓好的草藥。肖柱的這種親力親為，真實而自然，秦豹看在眼里，感動在心中。最終，徹底被肖柱感召的秦豹，一掃往日心中對我紅軍的疑慮，終于下了決心、帶隊伍參加了革命。

而身為秦豹部參謀長的褚方杰，在土匪隊伍中也有一批追隨者。他因看不慣上司克扣軍餉，一氣之下帶著一幫兄弟造了長官的反，上山跟了秦豹。由于他對革命前途缺乏信心，起初總以一副旁觀者的眼光審視肖柱的一切，有意與革命同志肖柱保持一定的距離。在一次戰斗中，跟褚方杰一起上山的弟兄中有十幾號人受了傷，被安排住進了一個廢棄的大窯洞。在一個暴雨如注的夜晚，越來越兇猛的山洪即將摧垮那個大窯洞。正值這十多個兄弟命懸一線時，唯有肖柱堅持要蹚過洶涌的急流去營救。肖柱此舉讓褚方杰既震驚又非常感動，于是他們一起蹚過急流，最終使那幫受傷的弟兄們得救了。可是轉危為安的弟兄們還在飽受傷痛的折磨，褚方杰自告奮勇去縣上抓治療傷口的藥，卻被民團捕獲、關進縣上大牢。肖柱喬裝打扮深入虎穴，在我地下黨崔文、苦嫂的協助下，從縣上大牢里救出了被打成重傷的褚方杰。如此一來二往，肖柱徹底讓褚方杰“回心轉意”，最終實現了對褚方杰的說服、收編工作。可以說，大狗在生命最后時刻的吶喊“帶我投紅軍，走正道”同樣也體現出秦豹、褚方杰及其麾下多數部眾共同的心聲與革命訴求，而這在某種程度上應合了該劇“眾望所歸、民心所向”的主旨表達。

話劇作為一種舞臺展演形式，由于受到時間和空間上的多重限制，在人物形象的刻畫和敘述上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只能以點帶面，以部分去表達整體，這其中掛一漏萬之處也在所難免。可方言話劇《天心順》卻選擇了一種“另類、迂回的表述方式”，2著意細小之處、從側面的觀察視角出發，通過塑造大狗、秦豹、褚方杰等這些“有缺點”的人物形象來襯托我紅軍戰士肖柱這一光輝形象。而肖柱這個正面角色，則更多是以意志堅定、足智多謀的革命者形象被呈現出來的，而他恰恰是主創人員在塑造大狗、秦豹和褚方杰等人物形象過程中逐步變得豐滿、真實。由于肖柱的勇敢機智，孤膽奔赴土匪云集的黃龍山，對以賈虎和秦豹為首的兩股土匪武裝開展摸底排查，伺機策動土匪起義;同時不辱使命，以真情做真事，針對窮苦農民因不滿壓迫、饑寒交迫、被逼為匪的現實，將心比心對土匪們進行說服、教育工作，由此贏得了秦豹及其部眾的信任與敬重，促使秦豹等最終率部起義，加入我紅軍、走上為勞苦大眾的解放而戰斗下去。

當然，劇中對反面人物不遺余力地刻畫，其意在烘托肖柱這一人物形象。就拿花狐貍這個角色來說，她可以說是整部劇作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為數不多的女性形象。她擁有一副好皮囊，卻包裹著一顆陰冷狠毒的心，只要有肖柱出現的地方就有她的身影，每個激烈緊張的斗爭場面，前前后后都與她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她可以說是劇情不斷發展的“永動機”：她利誘賈虎，與賈虎合謀企圖離間秦豹與肖柱;她色誘大狗，試圖利用大狗的“好槍法”來殺掉肖柱;她心狠手辣，不達目的誓不罷休，與賈虎一起給秦豹送去毒酒，圖謀將肖柱、秦豹等全部毒殺;即使在最后時刻、她的復仇之焰愈加瘋狂，暗中開槍試圖打死肖柱，卻被大狗發現，大狗被她打出的子彈射中光榮犧牲，她也被眾人亂槍打死，正所謂“機關算盡太聰明”，最終得到了應有的下場與結局。

結語

學者劉夢溪曾指出：“文化秩序中既有累積的舊傳統，又有正在衍生的新傳統，這兩部分也是一種相互制衡的關系，通過互相制衡以保持文化發展的漸進性。”3方言話劇《天心順》以講好陜西故事為基礎，以陜西方言、秦腔唱曲等地域元素來進一步彰顯陜西文化，“方言話劇《天心順》講述的故事發生在陜西，故事中的人大都是陜西人，所表達的精神也是曾在陜西這方熱土上孕育并發揚光大的革命精神”。4在敘事技巧上，方言話劇《天心順》采取倒敘的方式，即從1936年回到兩年前的1934年，將舞臺上我紅軍高級指戰員秦豹瞬時拉回到人生記憶深處的“兩年前”，繼而還原了那段艱難時期發生的那些驚心動魄的革命故事的細微之處。在創作主題上，該劇力圖從中國共產黨人早期的革命經驗中尋找到、可供當代人，尤其青年一代以借鑒的地方。當然，此劇在人物形象塑造上，創作團隊并非瞄準那些曾被文字反復描述過的中國現代革命史上的領導人物、大英雄，而是通過一個個栩栩如生、活靈活現地無名英雄群像來豐富、想象和演繹在那個當下革命歷史事件發生的可能與某種必然。

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項目“改革開放以來新疆漢語文學的現代性建構”[編號：21BZW136]和教育部人文社科項目“新疆兵團紅色文化資源傳承與傳播研究”[編號：19YJA850016]階段性成果

張凡石河子大學文學藝術學院副教授

董新穎石河子大學文學藝術學院講師

1.楊軍.肩負歷史重任以創新向當代戲劇致敬[N].中國文化報，2014-10-24（004）.

2.雷琳靜.觀方言話劇《天心順》[J].當代戲劇，2014（6）.

3.劉夢溪.傳統的誤讀[M].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6：5.

4.同[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