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路
檔 案李松海,1941年出生,1958年開始在火車頭足球隊守門,1962年加入北京隊,曾入選國家隊參加亞運會和亞洲杯預選賽。退役后,他先后出任過國家少年隊、國家奧林匹克隊和國家隊守門員教練,長期擔任北京隊及北京國安隊守門員教練,培養出路建人、區楚良、符賓、姚健等優秀門將。
1976年,我到北京足球隊當守門員,教練就是李松海。當時,社會上興叫“師傅”,我也跟著大家叫他“李師傅”。李師傅曾經是國家隊守門員,和來自天津的張業福是同一時代的門將。他的特點是活動范圍很大,出擊斷傳中球是一絕,撲腳下球極勇猛,常令對手不寒而栗,避之唯恐不及。我看過他的比賽,對他十分欽佩。
剛到隊,人生地不熟,李師傅對我特別關照,經常叫我到他家坐坐。那時,他家住在先農壇外西場北邊那排平房,兒子李雷雷剛出生,王玲嫂子待我也很熱情,我和他馬上就有了一種家人的親近感。
李師傅是運動員兼教練,不但要帶我和王俊生訓練,自己也要練,所以運動量很大。他已經35歲了,但一上訓練場,仍然是精神抖擻,雄風不減,不怕苦不怕累。他的身體非常結實,經得住練,180斤的體重,早上出操,敢在柏油路上魚躍撲球,這是多少年苦練的功夫,我們年輕人都自嘆不如。
在技術上,李師傅對我多有指教,關鍵問題會隨時指出,而且不厭其煩反復提醒。例如出擊要大膽,動作要伸展,不要脫手等等,還把他出擊撲腳下球的秘訣傳授給我。另外,他有針對性地創造了一些訓練方法,非常有效。他覺得我和從青年隊上來的守門員劉鋼都不夠兇猛,攻擊性和對抗性不足,就讓我倆練摔跤和拳擊。有一次,我倆一人抓兩個實心球當拳套對打,結果我擊中劉鋼的面門,他擊中我的胃部,兩人都有點急了,兇狠勁兒被激發出來。李師傅在旁邊偷著樂,達到了他想要的效果。
李師傅曾經負責隊里的隊務和財務,每次北京隊外出比賽,聯系食宿行程全是他的事,一直搞得井井有條。我到隊后,他就帶著我一起干。
他有一個特長,就是人際交往能力和親和力超強。全隊坐火車出差,一上車他就和列車長、乘務長、列車員搞得很熟。那時候搞張硬臥票多難哪,但沒有他解決不了的問題。另外,聯系餐車就餐最麻煩。當時物質比較匱乏,全隊二三十人餐車不能安排、吃不上飯或伙食不好是常有的事,但在李師傅這兒,這都不是事兒。上車安排好鋪位,他便直奔餐車,5分鐘之后便與餐車主任稱兄道弟,和廚師、服務員們談笑風生,什么時間就餐,定什么菜都盡量滿足我們的要求。到了賽區也是如此,食宿、場地這塊從來沒有出過問題,李師傅這個本事全隊上下有口皆碑。
不熟悉李師傅的人看他大大咧咧,其實他是真正的粗中有細。他在隊管賬多年,從未出過差錯。球隊的差旅伙食等費用數額不大,但挺瑣碎。后來,他把管賬的事交給我,我也學到不少東西。比如說算賬,他反復強調收支一定要對得上,一分錢差錯都不能有。有一次,我算賬多出了幾毛錢,挺高興,他說:“別高興,這里有問題!”我說:“多了錢還不好?”他說:“賬不平,就說明你肯定沒算對,鬧不好還會出大問題。”我又仔細核對,發現確實是算錯了。
還有一次,他拿來一筆錢給我入賬,當我面數了一遍給我,我沒有再數,就準備收起來。他非要我再數一遍。我說:“您都數過了,我就不用再數了。”他很嚴肅地說:“銀錢過手,一定要親手數一遍,哪怕是再熟的熟人給你錢,也要再數一遍。”我后來一直按他說的做,確實管用。
我離隊到科研所工作以后,1982年去重慶開會,閑暇時到朝天門碼頭那兒,想買點橙子。看有幾個農民的橙子便宜,我就去砍價。那邊打頭的是個女孩子,說可以便宜不少,但要跟我們換點錢,以便于攜帶,要拿20張2元的換我4張10元的。我說:“行。”她就拿出一疊2元的鈔票當面數給我看,數了20張,一對折,塞到我手里說:“20張,40元。”
運動員時的李松海。
李松海在訓練中做示范動作。
我接過錢,按李師傅說的展開,要再數一遍。那女孩一看,趕緊把錢奪回去,說:“不會錯的,我再給你數一遍!”此時我已經感覺到其中有詐,看她如何行事。她又數了一遍還是20張,又一對折塞到我手里。我一捏,厚度不對,明顯不夠20張,又要再數。那女孩急了,又要把錢搶回去,被我一把抓住了手腕,揭穿了他們的行騙把戲。
到了國安時期,不興叫師傅了,大家都尊稱李指導為“李老”。當時,我是俱樂部總經理,這個稱呼好像還是我最先叫起來的。
李老平時為人很隨和,有些事情開個玩笑,和和稀泥就過去了,從不和人爭競,但到了關鍵時刻,真能起到一言九鼎的作用。
李松海在訓練中做示范動作。
2000年甲A聯賽開賽,國安俱樂部請來的第一位外籍主教練喬利奇帶隊,三戰三敗,創有史以來最差開局紀錄。球隊軍心渙散,球迷一片“下課”呼聲。情況危急,董事長王軍少有地來俱樂部親自召集班子開會,研究對策。會場悶了半天,沒人說話,李老突然說:“還有什么可商量的?換人吧!”一句話捅破了窗戶紙,大家紛紛發言表示贊同,很快形成決議。事實證明,這個決定是正確的,但李老在其中起到的重要作用卻幾乎無人知道。
還有一次,國安隊到外地打甲A聯賽客場,此前對手連輸兩場,面臨降級危險。這兩場比賽都是北京籍裁判吹的,當地球迷認為判罰不公,把怒火都積蓄到對國安的這場比賽上來,社會上也出現了一些不安定的因素,甚至有人上街游行,沖擊政府,阻塞交通,聲言國安要是贏了球就別想走。
作者與李松海
我平時是不跟隊外出比賽的,這次中國足協提出了要求,俱樂部研究后讓我帶隊去。入住客場酒店后,上千球迷在窗外手舉標語喊話騷擾。第二天,隊伍去適應場地,一萬多球迷在看臺上起哄叫罵。李老悄聲跟我說,這么多年了,還真沒見過這樣的陣式。
當時,雙方隊伍狀態都很不好,對戰勝對方都心里沒底。后來我一個老同學帶著對方的領隊教練來找我,提出從維護社會穩定和球隊安全考慮,是否打個平局?在教練組會議研究時,多數人傾向于同意對方要求,我心里更傾向于真打。但真打很可能失利,球隊會面臨困難的境地,所以很難下決心。這時,李老說:“我覺得不能打假球。”有人說“這不能算假球”,李老斬釘截鐵地說:“事先商量好的就是假球!”一句話堅定了我的決心,于是做出決定:“比賽正常打!”這場比賽雖然輸了,但大家心里都很坦然,我們沒有違反公平競賽的原則,沒有給俱樂部抹黑。在這個關鍵的時刻關鍵的問題上,李老態度鮮明,表現出高度的原則性和大局觀,是我一生的表率和楷模。
我是李指導的學生,從他那里受教良多。如今他駕鶴西去,我想對他老人家說:“您一路走好,到天堂和先去的曾雪麟教練、成文寬教練一起,再組一支小快靈的足球隊吧!”
責編 柏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