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重度癡呆妻子的專屬賠償款應由誰來保管？

復林

女子因分娩二寶發生醫療事故，所獲巨額賠償款劃入丈夫的銀行賬戶。面對極重度癡呆的妻子，丈夫意欲離婚，法院判決不予準許。之后，翁婿為賠償款事宜發生爭議。

“我女兒本來好好的，為了給你生二孩才變成這個樣子，現在你卻要離婚，做人要講良心！”

家住寧夏回族自治區中寧縣的孫靜與丈夫趙勇于2010年初登記結婚，當年12月生育了長女小慧。趙勇很希望有個兒子，二孩政策放開后，他和妻子積極備孕。2017年5月，31歲的孫靜再次懷孕。

2018年3月20日，孫靜在中寧縣某醫院生產時遭遇難產，趙勇同意醫院剖宮產。沒想到，手術順利取出女嬰后，孫靜先是呼吸急促，大口喘氣，然后直接沒有了呼吸，心臟也停止了跳動。經過緊急搶救，孫靜雖然保住了性命，但時常神志不清。經檢查，孫靜在中止呼吸這段時間，大腦因缺氧受到了損傷。

出院后，孫靜時而清醒時而迷糊，三天兩頭摔東西，發脾氣。還在哺乳期的時候，取名小琳的次女好幾次餓得哇哇大哭，她卻堅持要給已經上小學二年級的大女兒小慧喂奶。趙勇一邊與醫院交涉賠償事宜，一邊幫妻子尋醫問藥。2019年上半年，孫靜變得癡癡呆呆。經醫院精神科診斷，她的病情為不可逆性腦神經損害。

趙勇上班很忙，無暇照顧妻女。于是，孫靜的父親孫永順和母親李桂萍放下農活，住到了女婿家幫忙。趙勇多次表示會對妻子不離不棄，讓老兩口很感動。

翁婿二人輪番找涉事醫院給孫靜討要說法。2020年12月14日，經當地醫療糾紛人民調解委員會協調，趙勇、孫永順、李桂萍在賠償協議上簽了字，醫院一次性賠償孫靜、趙勇、孫永順、李桂萍及小慧、小琳各項損失近213萬元。協議載明的賠償項目是：孫永順、李桂萍的贍養費分別為約2.3萬元、3.5萬元，小慧、小琳的撫養費共計約29萬元，其余均為孫靜的賠償金。很快，醫院將全部賠償款轉到了趙勇的銀行賬戶，趙勇取出6萬元給了岳父母。

2021年3月6日，孫靜經過精神疾病鑒定，被診斷為“器質性智能損害（極重度癡呆），無民事行為能力”。4月10日，中寧縣人民法院判決宣告孫靜系無民事行為能力人，指定趙勇為孫靜的監護人。

過了端午節，趙勇對岳父母說：“我已辭掉了工作，準備專職照顧孫靜，你們可以回去了。”他讓老兩口放心，說自己一定照顧好妻子，帶好兩個女兒。孫永順和李桂萍安心地回了家。

此后，孫永順夫妻每個月都到縣城看望女兒。這年8月的一天，他們又去看望女兒時，趙勇告訴他們，他決定離婚：“你們的女兒已經癡呆，需要有代理人走走法律程序。”孫永順很氣憤：“我女兒本來好好的，為了給你生二孩才變成這個樣子，現在你卻要離婚，做人要講良心！”趙勇則表示“法庭見”。

老兩口變更女兒監護權，要求追回女兒的賠償款。女婿卻以賠償款屬于夫妻共同財產為由要求分割

2021年9月17日，中寧縣人民法院不公開審理趙勇與孫靜的離婚案。孫永順作為法定代理人坐在被告席上。法庭上，他憤怒地指責趙勇的行為極不道德，并代女兒孫靜表示不同意離婚。趙勇辯解：“我是正常的男人，妻子的癡呆已經不可逆轉，難道要我以后面對她幾十年嗎？”他還提出，離婚后，兩個女兒由他撫養，岳父母年歲不算太大，完全可以照顧孫靜。

法院審理認為，夫妻有相互扶助的義務，趙勇與孫靜已經結婚10年，在長女已經8歲時，又生了二孩，足以證明雙方具有一定的感情基礎。孫靜因生育次女發生意外，進而精神異常，趙勇以此為由主張離婚，違背社會公序良俗，依法不予準許。

2021年12月20日，中寧縣人民法院做出一審判決，駁回趙勇的離婚訴訟請求。宣判后，趙勇沒有上訴。但接到判決書的當天，他放了話：“沒有離不成的婚！”

趙勇的離婚態度很堅決，他還能照顧孫靜嗎？在趙勇名下的賠償款會不會被轉移呢？懷著這樣的擔心和疑慮，孫永順和妻子將孫靜接回了家，并要求女婿將賠償款交由自己保管。趙勇斷然拒絕。

孫永順夫妻將趙勇告上了法庭，要求變更孫靜的監護權，并將孫靜的賠償款也轉由孫永順保管。孫永順、李桂萍認為，趙勇作為孫靜的監護人，未能履行照顧妻子的法定義務，且進行過離婚訴訟，雖然其離婚請求被駁回，但他已不適合繼續擔任孫靜的監護人。目前，孫靜被接回娘家居住，監護人也應變更為她的父母，趙勇所保管的賠償款，也應轉給她父母。趙勇同意變更監護權，但認為賠償款系夫妻共同財產，現雙方尚在婚姻關系存續期間，不應轉交給孫永順。

經過特別程序審理，中寧縣人民法院判決孫靜的監護人變更為孫永順和李桂萍，駁回孫永順要求保管賠償款的主張。

2022年1月7日，孫永順、李桂萍作為法定代理人，以孫靜的名義提起訴訟，要求趙勇返還賠償金。

一審開庭時，孫永順提交了賠償協議書、孫靜極重度癡呆的鑒定、法院判決不準離婚以及變更監護權的法律文書，訴稱趙勇在妻子喪失民事行為能力的情況下，構成實質上的遺棄。孫靜所獲賠償款，系其今后賴以生存的基本保障，趙勇心存離婚的動機，該賠償款應交由其現監護人保管。

趙勇辯稱，孫靜生育次女小琳發生意外后，自己曾四處舉債為妻子治療：“為了照顧病妻，我還辭掉了工作，何來遺棄之說？”趙勇表示，賠償款要等離婚時再進行分割。

庭審質證期間，孫永順認可趙勇已支付贍養費6萬元以及治療孫靜的支出12萬余元。

二審結果：夫妻有相互扶助的義務，不準予離婚，賠償款交由監護人保管

一審法院經審理認為，監護人的職責是代理被監護人實施民事法律行為，保護被監護人的人身權利、財產權利以及其他合法權益等。本案中，孫靜因生育小孩發生意外成為無民事行為能力人，其獲得的具有人身依附性質的賠償款轉進趙勇銀行賬戶，孫靜、趙勇形成該賠償款項的保管合同關系。現孫靜的監護人已經變更為其父母，且趙勇有離婚意愿，足以說明趙勇不宜再保管賠償款。

但是，約213萬元的賠償款中，應扣減趙勇已支付孫永順、李桂萍的贍養費6萬元，小慧、小琳的撫養費約29萬元，以及趙勇保管期間為孫靜支出的治療費12萬余元，剩余165萬余元應予返還。考慮到賠償款中包含有精神撫慰金5萬元及趙勇在照顧孫靜過程中確實有其他實際支出，酌情由趙勇返還150萬元。

2022年2月25日，中寧縣人民法院做出判決：趙勇返還孫靜賠償款150萬元，交由孫靜的監護人孫永順、李桂萍保管。

趙勇不服一審判決，提出上訴。

二審期間，趙勇訴稱，區分夫妻一方人身專屬性財產與夫妻共同財產，對雙方當事人意義重大。原判未將人身專屬性財產與夫妻共同財產、債務進行區分并明確具體金額，故應對部分屬于夫妻共同財產的13萬余元在賠償總額中予以扣減。還應將孫靜治療期間自己所借的近18萬元認定為夫妻共同債務并在賠償總額中予以扣減。另外還應扣減孫靜的護理費、誤工費共計約28萬元，以及護工費4萬元。

孫永順代孫靜答辯，不同意離婚，且對趙勇提出的扣減費用不予承認。一審法院在賠償款中已扣除了贍養費和兩個孩子的撫養費共計約35萬元，且扣除了趙勇在保管期間為孫靜支出的12萬余元，實際上趙勇應向孫靜返還165萬余元，但考慮趙勇在照顧孫靜過程中的實際支出，酌情將返還款降為150萬元。對此，監護人已經接受。故而應駁回趙勇的上訴請求。

庭審質證期間，趙勇提供了養老保險個人記錄單，證明他因辭職照顧孫靜失業并失去收入來源，同時社會保險繳費中斷，在賠償款下來后才補繳了當年的社保;同時，還提供了銀行轉賬記錄，證明其借債近18萬元等事實。孫永順認可其證據的真實性、合法性，但認為夫妻之間有相互扶養的義務，趙勇要求將相關費用扣除沒有法律依據。

二審法院審理認為，婚內扶養不僅是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更是法定義務。孫靜作為母親在分娩時遭遇意外，失去民事行為能力，本已令人痛心，她的家人應當勇于承擔救治、照顧的責任。趙勇身為孫靜的丈夫，不積極主動履行扶養義務，還將孫靜的賠償款據為己有，不愿踐行自己的法定扶養職責，明顯有違法定義務、社會倫理和家庭道德，不符合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要求，應當予以否定。希望趙勇能夠改正錯誤，善待孫靜，踐行誠信友善的婚內扶養義務。孫靜因事故所獲賠償款，在扣除撫養費、必要的支出和墊付的費用之后，從最有利于被監護人的原則出發，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婦女權益保障法》的相關規定，法院支持由孫靜的現任監護人保管，用于孫靜的后續治療和生活。

2022年4月15日，二審法院終審落槌，駁回趙勇的上訴請求，維持原判。

（因涉及隱私，文中當事人均為化名）

點評：

夫妻一方的專屬財產有哪些？

江蘇大學法學院副院長?方曉霞

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第1063條規定，夫妻一方的專屬財產主要分為四類：第一類是夫妻各自的婚前財產，以完成結婚登記、確立婚姻關系為界;第二類是一方因受到人身損害獲得的賠償或者補償，因其明確的人身專屬性而歸一方所有;第三類是遺囑或者贈與合同中明確只歸一方的財產，尊重遺囑人或贈與人的自由意志;第四類是一方專用的生活用品。本案中，孫靜獲得的賠償款即為她的專屬財產。

【編輯：潘金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