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莉莉：性教育應該從幼兒階段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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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莉莉，北京電子科技職業學院心理健康教師，兒童性教育專家，中國性學會青少年專委會委員，北京性健康教育研究會副秘書長。主編的《小女生的秘密日記》《小男生的秘密日記》榮獲第三屆北京市優秀科普作品獎。

黃莉莉從事心理咨詢和青春期性教育近20年，為大中小學生舉辦性健康教育講座數百場，受到廣大學生的擁戴。

很多孩子甚至大學生認為，性是“兩腿之間的事”，羞于啟齒，但真正的性教育是“兩耳之間的事”

筆者：與教育發達國家相比，我國的性教育處于什么水平？

黃莉莉：根據聯合國教科文組織2010年出版的《國際性教育技術指導綱要》，在小學階段就要完成所有關于生殖健康的教育，就連避孕知識也要在小學階段講完。與教育發達國家相比，我國性教育的起始年齡相對較晚。

2008年，教育部頒布了《中小學健康教育綱要》，要求在依托體育和健康課程的基礎上，教授學生一些性教育方面的內容。

2013年，教育部、公安部、共青團中央和全國婦聯四部委聯合出臺《關于做好預防少年兒童遭受性侵工作的意見》，要求各地教育部門、共青團、婦聯通過課堂教學、講座、班隊會、主題活動、編發手冊等多種形式開展性知識教育和預防性侵犯教育。

2021年，國務院頒布的《中國兒童發展綱要（2021-2030年）》，在兒童與健康、兒童與教育等領域提出引導兒童樹立正確的性別觀念和道德觀念，正確認識兩性關系，增強教育效果，根據兒童年齡階段和發展特點開展青春期健康知識教育，增強兒童自我保護意識和能力等。

筆者：近年來，隨著性侵女童、未成年人犯罪、少女流產事件的增多，人們開始關注性教育問題。許多家長反映，學校大多開設了性教育課程，但明顯不足，效果不敢恭維。

黃莉莉：是的，這是不爭的事實。更令人不安的是，不少學生獲取性知識居然是通過色情網站、黃色書籍等。因為缺乏系統的性教育，青少年過早性行為、早孕流產、性病傳播、遭受性侵等事件層出不窮。

筆者：兒童遭受性侵的情況有多嚴重？

黃莉莉：中國少年兒童文化藝術基金會女童保護基金的調查數據顯示，2016年，媒體公開報道的性侵兒童案件433起，受害兒童778人，平均每天曝光約1.18起。這些案件中，熟人作案占比69.28%，作案人概率從高到低依次為老師、鄰里、親戚、家庭成員。犯罪嫌疑人利用熟人身份，接近受害兒童并取得其信任，再加上自身力量及身份地位等優勢，使得猥褻、性侵案件更易發生。遭受性侵的兒童以7～14歲中小學生居多，最小的不到2歲。

據統計，我國每年大約有1300萬女性做人工流產手術，七成是25歲以下女性，其中近一半是未成年人。由于過早性行為和妊娠，有人因此終身不孕，甚至有人因此喪命。更為長遠的影響是，早年缺乏這方面的教育將影響孩子未來對婚姻、性行為以及親密關系的看法，甚至會使孩子走上歧途。

筆者：您認為我國的性教育有哪些不足？

黃莉莉：我認為有三個方面的不足：

第一，家長缺乏引導。調查顯示，68.63%的家長沒有對孩子進行過系統防性侵教育。談及性，家長大多持不回答、遮遮掩掩的態度，而此前推行小學性教育的教材，還一度被家長詬病尺度太大。

第二，學校缺少老師。家長應是孩子性教育的第一任老師，但實際上，現在家長的受教育程度參差不齊，比較可行的是以學校為主導開展性教育。但調查顯示，86.55%的兒童沒有上過防性侵課程。學校面臨性教育課的“老師荒”，多數中小學校沒有性教育課程，授課缺乏規范性和常態化。我認為，學校應對教師進行性健康教育培訓，或聘任社會公益組織教師參與學校性教育。

第三，不良影響較多。不少孩子的性啟蒙是看色情片，而色情片的流毒甚至比性侵更深更廣。我到一些學校授課時發現，很多孩子甚至大學生認為，性是“兩腿之間的事”，羞于啟齒。但真正的性教育是“兩耳之間的事”，即思想、觀念的教育，包含生命觀、價值觀、婚姻觀等。由此可見，不良風氣扭曲了人們對性的定義。

性教育宜早不宜遲，家長不去教，色情網站就會去教

筆者：家長對孩子進行性教育，應該從孩子幾歲時開始？

黃莉莉：從孩子上幼兒園時開始。性教育宜早不宜遲，家長不去教，色情網站就會去教。不應該拖到問題高發的青春期再告訴孩子怎么面對性，要在生命早期進行基礎性的知識講解。大量研究表明：3～5歲是幼兒性別意識發展的敏感期。孩子開始有了性別觀念，家長就有責任讓他知道自己的性別角色，認識自己的性器官。要告訴孩子，自己的背心和褲衩覆蓋的地方不能讓其他人碰，如果有人碰了，要第一時間告訴父母。如果孩子對“我是從哪兒來的”“為什么男孩女孩不一樣”等問題感興趣，家長要正面回答，可以打比方，但不能違背事實。

筆者：上了小學以后呢？

黃莉莉：孩子在小學階段，家長要教會他認識自己的身體，告訴他性器官的正確名稱，讓孩子知道哪些身體部位是隱私，不能讓其他人觸碰。如果有人試圖接觸他的隱私部位、給他錢和禮物騙他跟人走、要給他拍隱私照片等，必須勇敢拒絕，即便這些人是老師、親戚、朋友，也不可以。

孩子上了中學，會陸續進入青春期，女孩會出現初潮，男孩會出現遺精。家長要多與孩子溝通，適時給孩子講解生殖健康知識，解釋為什么會發生這些變化，讓孩子正確看待生理反應，了解性行為要承擔的責任，以及相關避孕知識。

筆者：在開展性教育時，有的家長羞于直呼性器官的名稱，于是給性器官取“小名”，比如稱陰莖為“小雞雞”，稱陰道為“小屁屁”等。這樣做可取嗎？

黃莉莉：不可取。針對兒童的性教育，原則之一就是提到男女生殖器官時要使用正確的學名。因為給生殖器官取“小名”的含蓄做法容易給孩子造成認知上的混亂，還容易使他們對性產生神秘感，后果是欲蓋彌彰，反而容易使他們更加關注性。E7658044-C9B0-47C4-AE75-AE7A15200660

筆者：有的家長買來性教育方面的書籍，讓孩子自行閱讀，這樣可以嗎？

黃莉莉：對于12歲以下的孩子，理想的方式是家長指導孩子閱讀性教育書籍，讓孩子直接閱讀的方式欠妥。12歲以上的孩子可以自行閱讀，但家長要對性教育書籍嚴格把關，最好不讓他們閱讀有較多性描寫的文學作品。

筆者：除了生理衛生知識，性教育還有哪些內容？

黃莉莉：除了必要的生理衛生知識，性教育還包括生殖醫學、教育、法律、倫理、價值觀、戀愛婚姻觀、社會人際關系等諸多內容。在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發布的新版《國際性教育技術指導綱要》中，針對青少年的性教育計劃歸納出8個關鍵概念：“關系”“價值觀、權利、文化和性”“理解性別”“暴力和保持安全”“獲得健康和福祉的技能”“人體發育”“性和性行為”以及“性和生殖健康”。每個關鍵概念又包含多個相關主題，從5歲到18歲及以上劃分為4個年齡段，不同主題設置具體的學習目標。

性是人生中很美好的一件事情，至少是一件正常的事情，不必談性色變

筆者：看來，性教育不僅內涵豐富，而且是一個系統工程。請問，在這個系統工程中，家長應該起到怎樣的作用？

黃莉莉：家長大有可為。首先，家長要大力支持學校對孩子進行性教育。目前，大多數家長認同學校對孩子進行性教育，但實際上，有些家長對于性教育究竟應該教孩子什么內容并不了解。以北京為例，部分家長主動要求學校對孩子開展性教育課程，不過，到了具體教學中，就有家長提出，男生和女生一起聽課不妥，還有家長對教材的開放程度提出異議，等等。其實，聯合國發布的性教育指導綱要對不同年齡的孩子接受性教育應該到什么程度有很嚴格的規定。我國的性教育教材就是按照這套綱要來編寫的，并無不妥。

筆者：看來，家長的觀念需要進一步解放。

黃莉莉：家長在家里營造科學、積極的家庭氛圍也十分重要。家庭氛圍是性教育最重要的環節。我曾問過許多孩子，提到性會想到什么？孩子們的回答通常是負面的，認為性是不可說的、淫穢齷齪的。這樣的負面認識從何而來，平心而論，是受家長的影響。

我們開展性教育的目的，就是要向孩子傳授正確的性知識，增進孩子對性的理解，不要想到性就想到不好的事情。其實，性是人生中很美好的一件事情，至少是一件正常的事情，不必談性色變。家長應該負起責任來，向孩子解釋和澄清性的價值觀和態度。

筆者：有些家長恐怕不具備開展性教育的能力。

黃莉莉：沒關系，愿意學習就行。建議先購買一些性教育方面的圖書來自學，然后像老師備課那樣，先自己嘗試著講講，如果能做個幻燈片，向孩子展示他在生理上會迎來怎樣的變化，與孩子分享性知識，就是再完美不過的事了。

家長還可以聯系一些孩子的好朋友和家長，在聚會的時候搞一個性教育講座，或者找一位專業人士來主講，總之要堂堂正正地談性。

對于孩子提出的與性有關的問題，父母不應該避而不答，要用孩子能夠接受的方式來回答，解除孩子的疑惑。比如青春期的孩子出現月經、遺精，家長要及早發現，幫助孩子應對，就能達到生理健康保護和教育的目的。

筆者：說到底，在對孩子開展性教育之前，家長首先要端正思想，更新觀念，以免帶偏孩子。

黃莉莉：沒錯！我的一個朋友給我講過他和兒子的尷尬事。

有一天，電視里正播放關于衛生巾的廣告，7歲的兒子好奇地問爸爸：“這個結實又不漏的東西是做什么用的？”爸爸張口結舌，連蒙帶騙地敷衍：“補鍋用的。”沒想到，兒子不依不饒：“那媽媽每月都買補鍋的東西干什么？”爸爸無言以對。

其實，這是一次多好的機會呀！爸爸應該抓住這個機會，傳授兒子一些基本的生理知識，告訴他，媽媽每個月會有幾天特殊的日子，可能會身體不舒服，情緒不好，讓他理解媽媽。如果這個孩子從小理解媽媽，長大了就能理解其他女性，結了婚就大概率會成為一個好丈夫。

筆者：如果說家庭教育首先是家長對自己的教育，那么性教育也應該首先提升家長的認識水平。

黃莉莉：完全同意。

【編輯：陳彤】E7658044-C9B0-47C4-AE75-AE7A1520066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