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山，一條河

孫士德

在快遞超市，我迫不及待地打開包裹的情形，就如許多年前那個良辰吉日，我用顫抖的手，掀起讓我心儀已久、期盼多日的新娘的蓋頭。

一塊石頭呈現在眼前。它圓潤光滑，有河水般微藍的底色，淡淡的山形紋理嵌在肉色細膩的石體上，山山水水盡在其間，恰似一幅巧奪天工的山水畫。我欣喜若狂，要知道，這塊石頭來自新疆。

新疆—遙遠而又神秘的西域，是許多未曾去過的人的夢中天堂，更是一些抵達后又離開的人思念的遠方。那里有漫無邊際的戈壁沙漠，它們時而靜如處子，安享星移斗轉、日照月潤的時光;時而兇如猛獸，狂風大作、飛沙走石。那里有被稱作人間仙境、神的花園的喀納斯湖，有被稱為大西洋最后一滴眼淚的賽里木湖等數個奇妙的湖泊;那里有塔里木、準噶爾和吐魯番三大盆地，蘊藏著無窮的寶藏;那里有如夢似幻、恍若天堂的草原，美得透徹骨髓、熏染靈魂，令人窒息，叫人難以割舍;那里有大大小小十余條河流，它們或歡跳于奇峻的山間，或奔騰于幽靜的森林，或在草原綠洲中放歌，或在茫茫的戈壁沙漠上撫琴。

新疆還有三條聞名世界的大山脈。阿爾泰山如一道天然屏障雄踞北部。天山山脈位于中部，橫穿東西，將地域遼闊的新疆劃為了南疆和北疆。被稱之為萬山之宗、龍人之脈的昆侖山位于新疆南部，它西起帕米爾高原，跨越新疆、西藏兩個自治區，向東伸入青海省內。全長約兩千五百公里，最寬處達兩百公里，平均海拔約六千米。傳說，西王母是昆侖山的仙主，高山之巔的瑤池是她的棲居地，云霧繚繞、白雪遮面的奇麗山峰，是玉帝兩個妹妹的化身。昆侖山又曾是道教道場的所在地，也是中國諸多神話故事中的神山。現實中的昆侖山雄偉壯闊，在其五十多萬平方公里的山域內，生存著大量的珍禽異獸、奇花異草，同時它又藏金儲銀、容鉆納玉，有著極為豐富的珍稀礦藏。

說不清是在何年何月，昆侖山北坡的冰川地帶，誕出了一條河流。它匯集冰雪融化之水，容納雪崩炸裂出的沙石寶藏，承載著一個個神話傳說和驚心動魄的真實故事，傾瀉而下流出了神秘的大山。它奔騰千里，流經和田，匯于塔里木河，注入茫茫的大沙漠。它就像一條生機勃發的脈絡，用滾燙的血液孕育著兩岸的生靈，用甘甜的乳汁滋養著沿途的綠洲，當地人親切地叫它河壩子。由于河壩子盛產三十多種玉石，并且是玉中極品和田白玉—羊脂玉的主產區，世人又稱其為玉龍喀什河。

玉龍喀什河吐珠獻玉，自古至今都有人在此淘玉。每年五月到九月，是該河發洪水的季節，尤其在炎炎盛夏，昆侖山冰雪遇高溫融化，匯成洪流傾瀉而下，在玉龍喀什河形成一日一洪峰的景觀。洪水將攜帶的石塊美玉沉淀河底，又蕩滌著河床上的泥沙滾滾遠去，讓一塊塊玉石展露出嬌美的容顏。等到洪水落去，枯水季到來，人們便開始采玉。河床上的撿玉人，手持鐵鍬、鋼耙，彎腰低頭仔細地辨別尋找。經驗豐富的采玉人赤腳下入河中蹚水踩玉，憑著雙足的感覺，從眾多的石頭中發掘出一塊塊玉石。玉龍喀什河的采玉人，最初只是沿河兩岸的居民，他們撿到美玉，也僅是把玩欣賞。后來，因為玉石聲名鵲起，買賣玉石的生意也隨之興起。再后來，和田玉越來越受青睞，采玉人也越來越多，來此淘玉的人已不再只是當地居民，全國各地帶著靠玉石發財夢想的人，從四面八方紛至沓來。人們尋找玉石、挖掘玉石、販賣玉石、直播玉石，使當今和田的玉石產業發展得如日中天。

大壯就是眾多淘夢者中的一員，三十歲出頭的他，放棄了原有工作，帶著妻子從河北老家來到和田，白天找玉、賣玉，晚上在直播大廳直播帶玉，早起晚歸不停地打拼。一個下午，閑來無事的我隨手點開抖音，不經意間進到了他的直播間。當時，剛到新疆不久的大壯，正在玉龍喀什河里做挖玉、找奇石的直播。他頭上戴頂翻毛棉帽，上身穿著勞保棉衣，腳上穿著長筒雨靴，手里握著一把鐵鍬，站在結著薄冰的河水里，一邊挖玉、找奇石，一邊講解和田玉的相關知識。可能是他開直播時間不長的原因，整個下午直播間里的人并不多，來來去去的沒超過二十人。大壯為了吸粉拉人氣，索性將直播時撿到的玉石和奇石，全部送給停留在直播間的粉絲。大壯很辛苦，黃昏休息時，坐在河岸上講起了一個美麗的傳說故事。

很久以前，在玉龍喀什河岸邊的村莊里，住著一位老石匠，他領著一個徒弟，每日走村串戶雕石刻玉。這天，老石匠在玉龍喀什河撿到一塊大如人身、光芒四射的羊脂玉。他喊來年輕的徒弟，兩人抬回家中，精雕細琢幾個日夜，打造出一個栩栩如生的玉美人。美玉有靈，一天早晨，師徒二人從夢中醒來，玉美人變成了美麗的少女，她認老石匠為父，喊小石匠為兄，稱自己的名字為塔什古麗。老石匠將塔什古麗視為己出，愛如掌上明珠。小石匠見塔什古麗美麗善良，打心里喜歡。老石匠去世后，兩個相愛的年輕人欲結為夫妻。村里的惡霸垂涎塔什古麗的美貌已久，在兩人結婚之日，假意前去賀喜，將小石匠灌醉，把塔什古麗搶到了府上。惡霸軟硬兼施，要占有塔什古麗，一次次遭到拒絕后兇相畢露，他拿起鋼刀砍向塔什古麗，塔什古麗毫發無損，堅韌鋒利的鋼刀卻被震得粉碎，迸起的火花點著了惡霸的府邸，熊熊烈火瞬間燃起。塔什古麗乘機逃了出來，氣急敗壞的惡霸帶著人馬窮追不舍。塔什古麗知道自己已無法回到小石匠身邊，只好化成一朵白云，升上天空，飛入了昆侖山中。

聽完故事，我沉思了許久。我想，昆侖山脈中那無數個婀娜秀麗的山峰，不只是玉帝妹妹的化身，還是塔什古麗“破繭成蝶”后的依托，白雪是她掩面的紗巾，冰川是她遮身的衣裙，云霧是她繚繞的思緒，河水是她流出的淚滴。玉龍喀什河一路向北，那流動的水聲并非歡聲笑語，而是塔什古麗對心上人聲聲的呼喚。

大壯講的故事把我打動，大壯的敬業將我感動，我關注了他，并加入了他的粉絲團，接下來的數日我每天都去他的直播間。大壯為了回報我的忠實和堅守，將他從玉龍喀什河采到的源自昆侖山的石頭慷慨地贈送給了我。石頭上帶有山水畫面，意境極佳。看著它，我就會想到新疆，想到在那個遙遠的地方，有一座昆侖山，有一條玉龍喀什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