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純武
1964年8月,我初中畢業后,即考取了湖南林業學校,并接到了該校的入學通知書,這令我欣喜若狂,喜出望外。我高高興興地將此消息告訴了我的雙親。哪知道,父親只是流淚,母親連聲哀嘆,這使我陰云密布,一頭霧水。
且說我的父母,一對質樸的農家夫婦而已。父親出身貧寒,早年喪父,父親的祖母帶著三個子女靠乞討為生。就是如此,也還是不能維持生計,于是伯父便出家當了和尚。父親則過早地挑起了生活的重擔,留守故土,以作田、耕種度日,供養祖母和年幼的妹妹。父親沒上過學,斗大的字認不得一個。心地善良的父親,為人忠厚,但生性孤僻,不善言談,每逢無奈或不順心的事,只會偷偷地流淚。我的母親在三歲時,我的外公就突然消失了。有的說是上戰場去了,不知生死,也不知在何方;有的說是受不了家境貧寒到外面討生計去了……總之,丟下外婆母女倆,就人間蒸發了。我的外婆帶著女兒掙扎在死亡線上。
后來,我媽嫁給了我爸。他們一共生了六個子女。我排行老大,之后有一個妹妹和一個弟弟不幸夭折,后面還接連生有三個弟弟。由于父親勞累成疾,患有腰腎病,做不得重事,主家理事對于他都是艱難的。偏偏禍不單行,母親也患有嚴重的頑疾怪病,瘦得皮包骨頭,猶如殘花一朵。由于家貧如洗,生活艱難,早已擠不出分文到醫院去治療各自的病了。現在,我考上了林業學校,又哪來的錢送我上學讀書呢?真讓他們一籌莫展,左右為難,急得直哭。
我非常理解他們的心情,因為我是長子,他們只盼我快快長大成人,好接替他們,幫他們把弟弟們拉扯養大。我能夠體諒父母親,也不愿辜負他們的希望。經過反復考量之后,我果斷決定切斷求學路,留守在父母身旁,分擔家庭重擔,協助父母親支撐起脆弱的家。
可這消息不脛而走,不知怎的,我不去上學的消息穿過透風的墻,傳到了我一個堂伯伯雷九斤的耳朵里。他老人家就心急火燎地跑到我家,一進門就對我的父母親說:“武崽考上林業學校了,是好事,怎么不讓他去讀啊?”父母親依然只知道流淚和嘆氣。堂伯伯便勸導說:“就是天塌下來,也要送他去讀書呀!我們這個家族里人才干貴,有幾個能到外面去讀書的呀,不要耽誤他。”他還說,“家里有困難,我們可以互相商量,調劑解決嘛。得讓他趕快啟程去長沙報到,要不然將來會后悔的。”
伯伯離開我家前,從口袋里摸出了一張十塊錢的人民幣塞給了我父親,并千叮嚀萬囑咐,要讓我盡快動身去長沙!
別小看這十塊錢啊!在當時能保證我到達長沙和學校后還有余哩。你看,蘭山至郴州汽車票三塊一毛,郴州至長沙火車票錢五塊七毛,剩下的還可以吃個便餐和乘坐公交。好精明的伯伯啊!這十塊錢,是我求學的鋪路石,可抵萬金,令我終生難忘。
后來,左鄰右舍也知道了我的事,都紛紛過來勸導我的父母親,有的還表示愿意伸出援手相助,共渡難關。終于,我的父母親心動了,口松了,凄苦的臉上綻放出一絲笑容。
當我到達學校的時候,已開學十幾天了,是全校最后一個報到注冊的新生。
這所學校原是中南林學院校址,風景優美,簡直就是一座公園。在這里讀書實行全免費,就連伙食費都是學校出,政府買單。到校后不久,學校發給我一床新棉被,一件新棉衣和一件印有校名的校服,真讓我產生了從糠籮里跳進了米缸中的幸福感。我想,有這么好的條件,不好好讀書,怎么對得起培養、關心我的人們!
三年后,我畢業了,被分配到株洲工作。
十塊錢改變了我的人生路,我后來的人生路也越走越寬廣,也才有了現在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