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窗

李洽

冷空氣籠罩下的嶺南古城，在立春時節迎來一次“倒春寒”。早晨起來，我倚靠在臥室臨街的窗邊，頭頂著窗玻璃，看著窗外隨風搖晃的樹、樓下行色匆匆的路人、路面川流不息的車輛，感受著窗外的一切。鼻孔呼出的熱氣不知不覺在窗玻璃上凝成了水霧，窗玻璃便模糊了一片，窗外的動影逐漸將思緒撬動起來。

我喜歡倚靠著窗，望窗外的世界，這個習慣由來已久，可能是我更喜歡感受窗外的煙火氣。每一扇窗就像一個微縮的世界，窗里的每個人都在這個小世界里一閃而過，之后便去了屬于他們的世界。窗外的人形形色色，作為一個旁觀者，似乎都可以在窗外的每個人里尋找到自己的影子。被家長牽著小手的小朋友、冒著風雨騎行的中學生、一路小跑著急地看著手表的上班族、在路邊提著酒瓶抽著悶煙的小青年……代入的感覺很親切，你會關注著窗外的這些人，追蹤著他們的一舉一動，直至他們消失在窗戶視線范圍。在這扇窗里，你可以發現黑與白、靜與動、悲與喜，你還可以發現冷漠與感動、閑逸與辛勞、懦弱與勇敢。當每一個不一樣的人生在窗外的世界發生碰撞與交集之時，窗里的內容就如同一幕幕人間劇的某個橋段，慢慢演繹，緩緩呈現。

窗可以分為很多種，不同的窗帶來不同的觀感。坐在車上，車窗外的景物隨著車的前進倒流而行，一草一木、一山一河、一人一物雖一閃而過，但是終究在你的生命里留下了一窗的印記，或深或淺，或遠或近，或模糊或明晰，即便你最終會將它遺忘。都說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換來今生的擦肩而過，讓人不得不相信所有的相遇既是偶然，也是注定，亦是緣分。坐在飛機上，機窗外的景色分為云上和云下，云上藍白相間，連綿不絕，宛如仙境，云下則是綿延的山脈和江河、高矮樓房集聚的城市和鄉鎮，中間連接著一些稻田和樹林，皆如微觀模型。當云上云下之景盡收眼底之時，我們會感嘆人類文明之偉大，同時亦會感慨人類的渺小，我們不過是滄海一粟。高山之窗讓你感受“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的豪邁，山腳之窗讓你體會“飛流直下三千尺，疑似銀河落九天”的壯麗。海邊之窗讓你感受“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的幽美，羨宇宙之無窮;林中之窗讓你體會“竹深樹密蟲鳴處，時有微涼不是風”的靜謐，悄然佇立，心靜自涼。

對于歷朝歷代文人來說，他們對窗總是懷有一種特殊的感情，面對窗里窗外的世界或抱以一種靜心欣賞的態度，或借窗抒情，無論是山還是水，是花還是竹，透過優雅的窗，洞察世間萬物，追憶如煙往事，吟誦閑逸人生。“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里船”，杜少陵筆下的雪景令人難以忘懷。“檐飛宛溪水，窗落敬云亭”，李太白擺脫寵辱名利羈絆之后的閑適可見一斑。“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李商隱對遠方妻子的思念情深意切。“誰念西風獨自涼？蕭蕭黃葉閉疏窗，沉思往事立殘陽”，納蘭性德對亡妻的追憶蘊藏無限感傷。一扇窗，就如一個畫框，與窗里窗外之景融為一體之時，亦承載著詩人的寄托與憧憬;一扇窗，又像一個銀幕，鑲嵌融流著居室主人的浮生印記，人世間的悲歡離合于其中若隱若現，用彌漫著塵埃的厚重感回放著遠去的歲月。

林清玄曾說：“你的心如窗，就看見了世界。”的確，窗雖小，然可納乾坤，可吞山河，可窺日月，可存今昔。沒有兩扇窗里的內容是完全相同的，除非你把它徹底關上。幽蟄夜驚雷奮地，小窗朝爽日篩簾，寒意漸退，春意漸濃，對于這個萬物復蘇的時節，錢鐘書曾在《窗》一文中寫道：“春天是該鑲嵌在窗子里看的，好比畫配了框子。”在我看來，此時從窗中看到的，也不僅僅是這一框春景了，在經歷了寒冬的洗禮、春雨的滋潤之后，透過窗看到的，當是一幅生機盎然、姹紫嫣紅的千里江山圖了。

（編輯? 余從/圖 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