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威夷最后的女王

林更新

檀香山宮殿里，利留卡拉尼面對一份文件躊躇不定。一旦簽署，她將失去王位。此前，6名熱忱的女王支持者曾召集一支不到百人的小規模武裝維護她的統治地位，最終在幾次失敗的小規模斗爭后退敗，并以叛國罪被捕入獄，等待處決。若女王宣布退位，那6人將獲釋出獄。

“就個人而言，我寧死不愿簽字。”她在自傳中寫道，“但想想目前的處境……只有我的筆才能阻止這場浴血浩劫。”

1895年1月24日，隨著她落筆簽字，歷經數代的夏威夷君主制就這樣結束了。白人移居者將夏威夷視為一棵碩大的搖錢樹。在他們的主張下，曾由利留卡拉尼統治的夏威夷島很快將被美國吞并。直至今日，對少數富人群體的屈服仍影響著這片島嶼。

制糖業繁榮引發政治危機

歷史上，夏威夷的每座島嶼分別由當地世襲酋長統治。1778年，歐洲探險家首次抵達此地，夏威夷開始與外部世界接觸，貿易機會激增，書面語言獲得發展。夏威夷島（如今通稱“大島”）一位名為卡美哈美哈的戰士利用歐洲人帶來的武器，從眾多島嶼領袖手中奪得統治權。他于1795年建立起統一的君主立憲制夏威夷王國，結束了多年的島際沖突，統一后的夏威夷更有力地抵御了外國利益集團的潛在接管意圖。

這些利益集團對傳統夏威夷社會造成重創，原住民深受外來疾病的蹂躪，到1840年人口數量驟降84%，可謂觸目驚心。同時，全新的君主立憲制度以歐洲政府概念為模板，重塑了沿襲已久的社會結構。

島上的歐洲人口日益增多，其中包括傳教人士以及為甘蔗種植園購置土地的美國企業家。種植園需要大量勞動力，業主們開始從世界各地，特別是東亞招收低薪酬的合同工。夏威夷糖產量迅速飆升，于1874年向美國出口約2500萬磅蔗糖。

夏威夷并不僅僅是一個經濟強國：群島位于亞洲與美洲之間，戰略地位不容小覷，而美國正在太平洋地區尋找立足之地。新登基的國王卡拉卡瓦同意割讓部分領土（瓦胡島的珍珠港以及一座今稱福特島的小島），從而換取在1875年簽署取消夏威夷進口商品稅的自由貿易協議——《互惠條約》。

大量美國資金流入制糖業，而美國對夏威夷事務的干涉隨之拉開帷幕。1887年，一伙極具影響力的白人甘蔗種植商在律師羅令·瑟斯頓和桑福德·B·多爾的領導下，利用牽涉卡拉卡瓦的財政支出丑聞，持槍威脅國王簽署一部新憲法，剝奪夏威夷君主的大部分權力。

該文件被稱為《刺刀憲法》，賦予外國居民投票權，卻同時限制亞裔勞工與低收入或無產人群的選舉權。一夜之間，每四位夏威夷原住民中就有三人失去了投票資格。自稱“夏威夷聯盟”的白人種植者盡管仍是少數群體，卻有效控制了這些島嶼。

19世紀90年代，經濟政治危機席卷夏威夷。美國通過立法取消了與夏威夷制糖業競爭的其他國家進口糖關稅，導致糖價暴跌。種植商為謀求政治穩定與競爭優勢，開始請愿美國吞并夏威夷。

不流血的政變

1891年，卡拉卡瓦逝世，妹妹利留卡拉尼登上皇位。1893年，女王試圖廢除《刺刀憲法》，代之以一部剝奪夏威夷外國居民投票權并加強君主權力的憲法。

為應對此舉，瑟斯頓同一個由外國人士和夏威夷臣民組成的武裝團體聚集在利留卡拉尼的宮殿前，要求她下臺。美國外交官約翰·史蒂文斯派遣美國海軍陸戰隊前往瓦胡島保護美國利益。利留卡拉尼命令皇家衛隊投降，政變領袖宣布君主制廢除，頒布戒嚴令并在宮殿上方升起美國國旗。

這是一場不流血的政變，乍看之下，由多爾領導的臨時政府將迅速推進美國吞并夏威夷。美國總統本杰明·哈里森甚至已在1893年2月簽署了一項吞并條約。

但不到一個月，美國新任總統格羅弗·克利夫蘭撤回條約并派專員詹姆斯·H·布朗特前往夏威夷島徹查政變。布朗特在報告中寫道：“毫無疑問，民意支持女王，反對臨時政府與吞并。”

克利夫蘭稱此次政變“嚴重而難堪”，將史蒂文斯傳喚回國并向新部長下令恢復夏威夷女王王位。利留卡拉尼深信自己將得到美國支持，堅持要求政變參與者應根據國家法律接受懲罰。但多爾辯稱其臨時政府合法，除非動用武裝力量將其推翻。他拒絕下臺，美國也并未對反亂者采取進一步行動。盡管利留卡拉尼守住了王位，但她未能阻擋住多爾的行動。

1893年12月，美國國會開始自行展開調查，并以《摩根報告》作為對布朗特的答復，毫不掩飾對兼并的支持。用歷史學家拉爾夫·庫肯德爾的話說，國會“設法為女王之外的所有人開脫責任”。報告發出后，國會并未隨之采取行動，多爾的臨時政府則加快鞏固權力。1894年7月，夏威夷共和國成立，多爾擔任總統。

六個月后，由夏威夷人羅伯特·威廉·威爾考克斯領導的保皇黨叛軍于1895年1月試圖恢復君主制，但未能成功。他與共謀者曾希望召集至少一千名夏威夷原住民與其他居民，最終卻只吸引來一百人左右。反革命群體組織混亂，在開展三次短暫戰斗后向警察投降。叛亂結束后，191名涉嫌密謀者被捕，警察在利留卡拉尼家中搜出武器，并以共謀之名將其抓捕。利留卡拉尼最終選擇退位，以換取6名被判死刑者的自由。她本人被判處5年苦役與罰款，卻以家中軟禁代之。1896年，多爾將她赦免。

美國的吞并

美國克利夫蘭政府始終不愿以武力從掌權的美國人手中奪回夏威夷。1898年美西戰爭爆發后，新任總統威廉·麥金萊急于通過加強海軍遠海作戰能力而贏得戰略優勢，兌現了吞并夏威夷島的承諾。他號召國會通過一項聯合決議，1898年8月，夏威夷正式成為美國領土，該狀態持續了61年。1959年，夏威夷成為美國第50州。

那么，被推翻的女王又何去何從呢？退位后的幾年里，利留卡拉尼試圖收回家族土地并向美國政府索要賠償。1911年，在君主制被推翻近20年后，她獲得了終身養老金。

1993年，美國國會通過一項聯合決議，承認夏威夷原住民“從未直接放棄”其主權主張。然而，道歉并不意味著美國政策的改變。夏威夷人是美國唯一沒有政治主權的土著群體。

今天，島民中僅有約10%是夏威夷原住民的后裔。與白人相比，原住民群體存在明顯的健康與社會差異，如原住民受教育程度較低，卻有著較高的失業率、貧窮率、肺結核發病率、吸煙與肥胖比例。

但他們對自身文化懷有堅定不移的自豪感。20世紀70年代，夏威夷原住民開展起振興語言與傳統習俗的運動，與一場影響力持續擴張的主權運動一脈相承。他們至今仍在尋求政府的承認。“我們是一個獨立的主權國家，”2014年，考愛島教師凱利·霍爾登在公開聽證會上表示，“認識到這一真相的人越來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