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海霞
父親六十二歲時得了阿爾茨海默病,六十五歲那年,病情加重,健忘,語言也有了障礙,老愛往外跑,跑出去自己又不記得回家的路。去各個醫院檢查,醫生都說此病沒有好的治療辦法,只有家人盡心照顧,隨時隨地跟著他,以免走丟。
父親腿腳快,母親跟不上他,加之母親心臟不好,只能由我們仨兄妹照看父親。
父親別看糊涂了,打游擊戰的本領卻隨著病情加重增強了,我們稍沒注意,他就跑出去了,要翻遍整座小鎮,問無數路人才能將他找回。
為防止父親偷溜出去發生意外,我們將家里大門上鎖。父親雖然無法用語言表達不滿,卻用行動和我們對抗,摞板凳爬墻,順著樓梯上房揭瓦,父親靠戰斗贏得了大門的打開權。
幾個月下來,我們兄妹為把父親留在家中,與他斗智斗勇,但終敗下陣來。大家都有工作,長期請假,荷包和單位都不允許。
我們和母親商量,打算將父親送去養老院,大哥打聽了,全縣有家養老院愿意接收患有阿爾茨海默病的老人,人家比我們有辦法讓父親“聽話”。
母親見我們兄妹都同意了,也只好答應,說還有三天便是父親生日了,等父親過完生日再送他去養老院,這幾天希望我們好好陪著父親到處玩玩,到了養老院就沒這么自由了。
一想到要將父親送走,我們兄妹心里便充滿了愧疚和不合。如何讓父親在家過好最后這個生日呢?我們兄妹統一了意見,干脆我們都請幾天假在家陪陪父親,父親要外出,不再阻攔,只默默跟著,陪他信馬由韁地走。甚至有時父親坐家里發呆,沒有出去的打算,我也會主動問他:“陪您到外面走走?”父親像個小孩子一樣,立馬起身往外走。
回首過往和父親相處的歲月,三十多年間,都沒好好陪他到處逛逛,想抓住父親在家僅剩的幾天時間,列出計劃,陪著父親到附近景點看看。
那幾天,一早父親還未起床,我就喊醒他,告訴他,今天要帶他到哪里玩去。父親每次都高高興興配合,外出也老老實實跟著我,唯恐不聽話,我不再帶他玩了。
原來父親夜里要跑出去兩三趟,好話說盡,也挽留不住他走出家門的欲望,只能無可奈何跟著出去,一路走一路勸他返回。
現在,我們也由著他的作息規律,想出去就陪著,有時還不等他冒出出門的念頭,我們就先約他出去玩,逛逛商場,公園溜達一圈,父親啥時候逛累了,啥時候回家。回來他竟然一覺到天亮,我們也能睡個囫圇覺。
父親生日這天,我們一家人陪著父親到家門口的山上游山玩水,父親采了一株青草遞給我:“給你,這個治眼睛。”
我小時候患過眼疾,父親尋了個偏方,到山上采了藥材,治好了我的眼病。沒想到父親糊涂了,我幼年的事情他還刻在心中。我一下淚崩了,瞬間競不想送父親去養老院了,但我一個人說了不算,便更加傷心了。
父親生日過后,母親宣布,她決定了,她要陪父親去養老院住,若這個錢我們兄妹不出,她就賣房子,反正房子是她和父親蓋的,她有權利賣掉養老。母親還說,她打聽過了,父親這種病人,進了養老院也是被關起來,和坐監獄沒啥區別。
母親這番話說完,我們兄妹仨陷入了沉思.最后商量決定.不送父親去養老院了,就在家,白天給父親雇個護工,晚上我們兄妹輪班。其實我們倒不是害怕母親賣房子,而是臨送父親時都合不得了,不過誰也沒敢先說這話。
我們也對父親開始了寵愛式陪伴,我們發現,父親得病后像個叛逆小孩,對于他的離家出走,與其堵不如疏,主動領他玩,是最好的防護。
我們花錢雇了賦閑在家的表叔來照看父親,讓表叔天天帶父親到處玩。晚上我們下班了,再輪流陪父親玩。
我計劃等我退休了,就專職在家照顧父親,陪他游遍祖國山河。可是,這年的夏天,父親突發心臟病去世。
沒想到,父親在家的最后一個生日,竟成了此生最后的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