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 酒

戴玉祥

爺爺坐在小院的石桌邊喝酒。

爺爺將放在石桌上的酒罐蓋兒慢慢地擰開，倒出一大碗后，再將蓋兒擰上。爺爺看著那碗里的酒，再看看漂在上面的晚陽碎渣渣，慢慢地端起碗，慢慢地放到嘴邊去。爺爺喝上一口后，將碗放回石桌上，捏幾粒花生米送進嘴里。爺爺慢慢地嚼著花生米時，就讓奶奶坐過來，讓奶奶也喝口。奶奶不喝。爺爺說：“這黃酒可是好東西哦，商周時代就有的，度數低，營養高，好著呢。”奶奶還是不喝。爺爺就不再說話了，端起碗，邊喝邊看著西天的落日。等到落日掉山坳里了，碗里的酒也光了，爺爺放了碗，背著手在小院里踱步，還哼：

我考狀元不為把名顯

我考狀元不為做高官

為了多情的李公子

夫妻恩愛花好月圓

…………

爺爺哼高興了，就又坐回石桌邊，將酒罐蓋兒擰開，倒酒，繼續喝。爺爺酒量可以，兩碗黃酒下肚后，還知道將酒罐抱屋內放好。爺爺輕輕地拍拍那酒罐，說：“寶貝兒，明晚見。”說后，爺爺就進屋睡了。

爺爺嗜酒，更嗜他的那個酒罐。那酒罐是陶瓷的，棕黑色，能裝十斤酒，具體是從哪兒弄來的，不詳。爺爺也沒說過。沒事的時候，爺爺就把那酒罐抱到水池邊，先用濕布抹，再用干布擦。那酒罐，讓爺爺侍弄得纖塵不染。

這天晚上，太陽還沒落山，月亮就出來了。

爺爺將酒罐抱出來放在石桌上，轉身去廚房端菜。奶奶炕了一盆鯽魚。爺爺將那盆鯽魚放到石桌上，又去拿碗筷。爺爺拿碗筷出來的時候，碰見“豆豆”在吃盆里的魚。“豆豆”是爺爺養的貓。爺爺見狀，大喊一聲。貓受了驚嚇，轉身跑時，將酒罐碰倒了。爺爺扔掉手里的碗筷，搶過去，酒罐才沒有滾落下去。爺爺抱著那酒罐，左瞧右瞅，見沒有傷著，這才放回去。

貓知道犯了錯，蹲在院角，惶恐地看著爺爺。爺爺捏了一條魚，笑嘻嘻地向貓走過去。貓以為爺爺氣消了，不再驚恐了，誰知爺爺到它跟前后，突然扔掉魚，抓住它的脖子，用力往院墻上摔去。貓沒來得及發出一聲慘叫就被摔死了。奶奶看見了，說：“畜生也是條命，就因為碰倒你的酒罐就給摔死了，心真狠！”

爺爺沒作聲兒。爺爺坐到石桌邊，目光還在酒罐上撫摸，好久后，才擰開罐蓋兒，倒了碗黃酒。爺爺悶聲喝掉那碗黃酒后，見奶奶還站在貓身邊流眼淚，心也軟了，喊奶奶過來，還倒了碗酒讓奶奶喝。奶奶素來不喝酒，但這天，卻咕咚咕咚將那碗黃酒喝了。

趁著酒勁兒，奶奶抱起那酒罐，說：“喝。”奶奶又倒了一碗。奶奶將酒罐往回放，距離桌面還有一寸多高時，那酒罐似乎突然掙脫奶奶的手，落到了桌面上。爺爺的魂魄都嚇飛了。爺爺撲過去護著那酒罐，見它無恙，這才將目光扎到奶奶臉上。那時候，雖然太陽落山了，但月亮在。奶奶被爺爺的目光扎怕了，說：“誰讓你叫我喝酒的！你不是說這黃酒度數低嗎？”奶奶剛說完，爺爺的巴掌就摑過來了，啪的一聲，很響。奶奶還沒反應過來，又是啪的一聲，巴掌又摑過來了。奶奶手捂著臉，邊哭邊往屋里跑。爺爺攆上去，拽住奶奶，往小院外面推。鄰居們趕過來，都說爺爺發酒瘋，說爺爺無理。爺爺這才放了手。

我記事時，爺爺還是喜歡喝黃酒。每到傍晚，爺爺就將那酒罐抱到小院的石桌上，倒出一碗，就著花生米喝起來，很陶醉的樣子。一次，我見爺爺喝得有滋有味，也要喝。爺爺抱過我，說：“乖孫女，這是酒，小孩子是不能喝的。”

我說：“爺爺，小孩子也是人呀，你能喝，我就喝不得？”

爺爺吧唧親我一口，說：“乖孫女，那爺爺就破個例，讓你喝口。”

我說：“爺爺真好。”說后我就雙手扶著爺爺端著的酒碗，喝了一口。“呸，呸！”我忙又將喝的酒吐出來，“苦，苦……”我邊叫著邊用力地將那酒罐狠勁兒地推下石桌去。砰的一聲，酒罐摔得碎了一地，里面的黃酒淌得到處都是。我傻眼了，害怕地望著爺爺。爺爺一把抱過我，將我舉過頭頂，在小院里轉起了圈圈，還說：“寶貝孫女，還會摔爺爺的酒罐了，真棒！”

那時候，我看見奶奶站在一邊，眼淚嘩嘩地出來了。

[責任編輯 吳萬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