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 豚

劉晶輝

女兒說了好幾次，讓我帶她去海洋館看海豚。我嘴上每次都答應得好好的，但是由于工作忙，一直拖著。前幾天女兒又到我身邊，拉著我的手問：“爸爸，什么時候帶我去看海豚呀？”我腦子里還在想單位的事兒，就敷衍說：“過幾天過幾天。”實際上，我對這樣敷衍我女兒已經駕輕就熟，內心并沒有覺得有什么慚愧。我早已經忘記，在我第一次敷衍我女兒的時候，我的內心尚有一絲難過和不忍心。

女兒美麗嬌嫩的臉龐掛滿了淚水。女兒說：“爸爸，這件事你都說了一年了，什么時候是頭啊？”我內心一驚，驚訝的不是自己拖延了這么久，而是女兒對我說話的口吻。她第一次以如此怨恨的語氣和我說話。我當然不高興了，我的內心泛起作為父親的那點兒可憐和可笑的自尊心。我說：“你什么時候考全班第一名了，我就帶你去，說到做到。”

女兒睜大眼睛問：“那你以前總是不帶我去，是不是因為我學習不好？”

我點頭。

女兒說：“好，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絕不反悔。”

女兒的成績并不差，在班里大約是中等偏上的水平，但要想考第一，哪有那么容易呢？我這樣說并不是故意為難我女兒，而是因為我最近實在太忙了。單位最近正在競選副科長，我多方走動，不能分半點兒神，尤其周末，正是我走動的好時機，哪能陪女兒出去玩兒？當然從另一方面來說，我也是在試探我女兒。如果剛才我女兒和我鬧起來，不依不饒，說我耍賴，那我也只能認，盡快帶她去看海豚。但是我女兒是多么懂事啊，她立刻就答應了我的條件。

事后，我雖然覺得自己這樣做不太好，可是我看到女兒學習更加努力了。以前她放學回家還看會兒電視，現在回來就扎進自己的小房間里學習。我覺得從激勵孩子學習的角度來講，我未嘗不是做了一件好事。那幾天每天晚飯，我都讓妻子從菜市場多買一條魚或者一塊排骨，或者是其他什么有營養的東西，給女兒補身體。

轉眼到了期末，女兒考試結束，我去學校接她。女兒興高采烈地跑過來跟我說：“爸爸，我這次發揮得特別好。以前英語一直考不好，這次英語我特別有把握。”我當然也很高興，說：“那太棒了。”女兒一噘嘴說：“爸爸，如果我總成績考了全班第一名，您該領我去看海豚了吧？”我幾乎忘記這件事了，我以為女兒也早把這件事忘記了，沒想到她還記得。我把抽了一半的煙丟到腳底下狠狠地踩滅，說：“那當然了，爸爸說話什么時候不算話過？”

女兒緊緊地把我抱住，嘴里不停地喊：“爸爸萬歲！爸爸萬歲！”

誰能想到呢，女兒真的考了全班第一。別說全班第一了，那次，女兒考了全年級的第一。那天，女兒鄭重其事地把成績單放到我面前，滿懷希望地盯著我。我看到成績單的那一刻還不明所以，直到女兒提醒我，我才意識到，我應該兌現對她的承諾了。

周六，我說：“這周六咱們就去海洋館看海豚。”

女兒手舞足蹈，把腦袋歪過來親了我一下。

這次我非常重視，必須要領女兒去看海豚了。誰知道周五下午科長通知我們幾個候選人，周六要做述職報告，根據述職情況，最后會確定副科長的人選。這真是一點兒辦法沒有的事兒。晚上回去我買了一大堆女兒愛吃的菜，并且去超市給她買了很多禮物。我抱著特別愧疚的心情跟女兒說明情況。女兒表情很奇怪，說不上高興，也說不上不高興，當然晚飯也沒怎么吃。

第二天的述職很順利，當場就確定我為副科長，我當然異常高興。我打電話給妻子，妻子說女兒沒吃早飯，一直把自己鎖在房間里不出來。

我知道女兒是在生氣。

她也應該生氣。

我回到家一遍一遍地敲門，苦口婆心地在門外向女兒解釋，但是女兒就是不開門。妻子是一個什么事兒都尊重孩子想法的人，她說：“實在不行就讓女兒一個人待會兒吧。”我怕出別的事兒，翻箱倒柜找出備用鑰匙，打開了門。

女兒躺在被窩里沒動。還好，沒出其他事兒，只是在睡覺，我心里舒了一口氣。我說：“女兒，爸爸錯了，現在還有時間，咱們立刻就去海洋館。”

女兒還是沒有動。

我用手機從網上訂好了海洋館的門票，下午的。我走過去輕輕地說：“親愛的寶貝，你看這是什么？爸爸這一次真的沒騙你，票都訂好了。”

女兒身子一動，被子滑落在地。單看后背，一點兒看不出床上躺的是我女兒。躺在床上的“這家伙”全身什么都沒穿，它皮膚光滑，后背的顏色像發藍的鋼鐵，身上散發出一股刺鼻的海腥味兒。它扭過身，看著我，我頓時驚恐不已。它咧開怪異的嘴巴，好像在對我微笑。——這是一只巨大的寬吻海豚。我懷疑這是我女兒的惡作劇，正要奪門而逃，它突然張開嘴對我說：“爸爸，你好。”

[責任編輯 王彥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