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劫

曾叢蓮

這天傍晚，蜀南平安鎮綜治辦主任包富正騎著摩托車在公路上進行日常安全巡查，突然聽到隱隱的打雷聲，看樣子馬上要下雨了，他便調轉車頭準備返回，就在這時，手機來電鈴聲突然響了。他摸出手機接聽，很快臉色大變：“什么？周主任，你村里死了人？可能是被謀害的？你把定位發給我，我馬上就來。”

桃花運

包富按照雨山村村主任周海提供的地址，騎著摩托車很快就來到了雨山村一農戶家門口。一下車，他就愣住了。

只見周海正忙得不可開交，一邊指揮村民在屋檐下臨時安裝一盞上百瓦的大燈泡，一邊帶著人在院子上空拉上遮雨棚。院中地上放著一塊門板，門板上躺著個白布遮面的男子，顯然就是死者。

“這家人呢？”包富走上前奇怪地問道。

周海搖搖頭，示意包富稍等一會兒。

大伙剛把遮雨棚拉好，大雨就從天而降。周海這才抽出身，拿來兩張凳子，請包富在門口坐下，伴著嘩啦啦的雨聲，他首先匯報了發現死者宋召金的經過。

一小時前，村民王貴去村莊后山的殺人崖砍山柴時，發現宋召金躺在草叢中一動不動，不遠處倒翻著一個裝著青草的背簍。王貴知道宋召金家養了不少兔子，以為他是割草時被毒蛇咬了，便趕緊上前攙扶，這才發覺對方手腳冰涼，怎么喊也不答應。他當下慌了神，忙跑回村里喊人。

得知消息來救援的村民，發現宋召金已經死亡。由于他身上沒有被毒蛇咬過的傷口，也無中毒跡象，大家推測他可能是爬到崖上割草時，不小心掉下來摔死的。因為宋召金屬于非正常死亡，村民們趕緊打電話給村主任周海，請他來處理。

周海趕到時，天快黑了，加上雷聲隆隆，實在耽擱不得，便馬上組織幾個漢子把宋召金的遺體抬回到他家中。

“宋家也不是沒人，只是……”周海嘆了口氣，緊跟著詳細介紹了宋召金的家庭情況。

宋召金是老大，今年56歲，他還有個弟弟叫宋召銀，父親宋老漢患有慢性支氣管炎，干不了重活。宋召金十歲那年，母親洗衣服時不幸掉入池塘淹死，自此他輟學在家，成了家里的主要勞動力。

宋召金成年后，貌丑家窮又沒文化，一直沒娶到老婆。好在宋召銀很爭氣，去廣東打工幾年，不但順利成家立業，還在離老宅一里遠的公路邊建了一棟樓房。他把父親接到了新房子里住，順帶幫著看房子，每個月給父親生活費，他依舊帶著家人在廣東打工。宋召金光棍一個，索性也去鎮上的建筑工地混飯吃，后來越走越遠，有時過年都不回來。

兩個月前，宋召金突然回家，還帶回一個女人，頓時在全村引起了哄動。宋召金大大方方地給左鄰右舍介紹，說女人是他在工地上認識的，名叫陶花，湖南人。

果然是風水輪流轉，老光棍也能走桃花運。陶花柳眉鳳眼，身材高挑，不但貌美還勤勞，一來宋家就買回來幾十只小兔養殖。

“陶花人呢？”包富打斷周海的話，問道。

“不見了。”周海面上也露出疑惑之色，“有村民說昨天還看到陶花去地里摘菜，宋召金出事后，卻怎么也找不到她。”

“陶花有沒有手機？”包富又問道。

周海點點頭：“有鄰居看見過陶花用手機打電話。但宋召金沒有手機，因為陶花不會說四川話，村里人很少與她打交道，自然也不知道她的電話號碼。”接著說明道，就是因為找不到陶花，又怕宋老漢年老體弱受不住打擊，他們沒敢告訴他兒子死亡的噩耗，導致宋召金的喪事無人操辦，便通知了宋召銀。想不到，宋召銀在電話里一口咬定他哥是被陶花害死的，還說他手里有證據，馬上就坐飛機回來。

周海震驚之余，立刻把這件事報告給了鎮綜治辦。

包富了解清楚事件的始末后，語氣嚴肅地說道：“宋召金離奇死在殺人崖下面，恰巧陶花無故失蹤，有可能是殺人潛逃。宋召銀既然懷疑是陶花殺了他哥，等他回來后如果能拿出確鑿證據，就馬上報警。”

桃花精

凌晨五點，宋召銀冒著雨趕回了家。

事關人命大案，包富和周海都留在宋家沒走。

周海給宋召銀介紹了包富的身份，讓他把電話里所說的證據拿出來。

宋召銀一邊拿出手機翻出一條短信給包富看，一邊解釋：“我哥去外面打工時，我擔心他識字不多容易被人騙，就幫他辦了一張銀行卡，留的是我的手機號碼。每個月老板打錢我都會收到短信通知，所以我知道他這些年卡里已存了二十多萬元。去年我哥突然說給我找了個嫂子，我不放心，專門跑到他工地上去幫他把關，我一看就知道我哥被騙了。那陶花雖是工地上做飯的，但樣貌風騷，一雙桃花眼往男人身上一掃，誰受得住？何況工地上健壯的男人多得是，她怎么可能看得上我哥？還不是為了我哥的錢。可恨我哥被她迷得神魂顛倒，我怎么勸他都不聽，怪就怪我當時沒把他的銀行卡拿走，替他保管。前天我哥銀行卡里一下子被取走了二十萬元，昨天他就死了，明擺著是陶花拿到錢后殺人滅口。包主任，我手機里的取款通知就是證據。還等什么？趕緊報警抓人。”

包富確認過手機短信后，當即撥打了鎮派出所的值班電話。

“陶花的事情你還知道多少？”趁著等民警來的工夫，包富繼續盤問。

宋召銀嫌棄地吐了一口口水，說之前曾跟工地上的湖南人打聽過，陶花風流成性，先前嫁的丈夫是個屠夫，結婚不到三年兩人就離了。不久后，她改嫁了一個有錢的瘸子，連生了兩個女兒。女兒上大學后她又離了，來到建筑工地上做飯。工地上都是男人，她若不是耐不住寂寞，哪里不能打工？明顯不是個好貨色。

這時，“嘀嗚——嘀嗚——”的警笛聲越來越近，派出所所長鄭光明親自帶著民警和從市公安局請來的法醫，趕到了宋家。

此刻天已大亮，雨也漸停。

包富把所了解到的死者情況向鄭光明匯報后，鄭光明當即下令兵分三路：他由周海帶著去殺人崖案發現場勘查;法醫進行尸檢，查驗致死原因;民警找村民調查核實陶花何時離開家的，去了哪里。

包富工作能力強，自負責平安鎮的治安工作以來，平安鎮別說殺人放火，就連打架斗毆的事件也鮮少發生。他是老百姓交口稱贊的“保護神”，他最不希望有命案發生，便跟著鄭光明和周海一起去了殺人崖，好及時了解案情進展。

桃花毒

殺人崖是雨山村邊界處的一座陡峭山崖，因為解放時曾經在崖下槍斃過本地一個有名的土匪頭子而得名。這里常年草木茂盛，荊棘叢生，經常有村民來此尋找草藥或者砍柴割草。

鄭光明根據事發現場及周圍的地勢判斷，死者摔死的可能性極大，至于是意外失足還是被人推下山崖，得進一步調查。可惜一夜大雨，引發了泥石流，山上山下都是泥濘，什么痕跡也看不到了。

包富看到崖前圍了不少聞訊趕來看熱鬧的村民，便問大家昨天有沒有人來過殺人崖。

“我昨天中午來找過草藥，當時并沒有看到宋召金。”人群中有個大娘回答道。

鄭光明在案發現場沒查出什么，只得又帶隊返回宋家。

此時，法醫已完成初步尸檢，判斷死者死亡時間是昨天下午四五點左右，死者后腦勺有血跡，應該是墜崖時腦袋撞在了石頭上，導致當場死亡。

緊跟著，負責調查陶花下落的民警也做了匯報，有幾個村民稱親眼目睹陶花昨天早晨八點左右背著一個旅行包離開了村子，沿著公路去了鎮上。鎮公交車站旁的商店老板和班車司機也都證實，有個外地口音的婦女乘坐鎮上九點的班車，到市高鐵站下了車，隨后不知去向。

包富聽到這兒，原本繃緊的神經頓時一松：“這樣看來，宋召金死亡時陶花早已離開，不具備作案時間，宋召金很可能就是割草時不小心摔死的。”

“不可能，我哥從小就爬殺人崖，怎么會摔死？鄭所長，手機短信你也看到了，事情明擺著，錢一取出來我哥就死了，世上哪有這么巧的事？就算不是那個婆娘親自下的毒手，她有了錢不會請殺手嗎？”一旁的宋召銀滿臉寫著不服。

鄭光明皺起眉頭，認為宋召銀說的并不是沒有道理，必須把陶花找到，案情才能水落石出。當下他帶著民警對宋召金的住宅進行了仔細搜查，看能不能找到陶花的身份信息及有用線索。

宋召金住的是父母留下的四間平房，搜查工作很快就完成了。面對搜查出的一些重要資料，眾人驚呆了。

厚厚的一沓病歷顯示，宋召金三個月前已診斷出肺癌。和病歷放在一塊兒的還有一本宋召金和陶花的結婚證，登記日期是一年前。

“陶花既然已經與宋召金辦理了結婚登記，宋召金又得了絕癥，時日無多，丈夫一死財產都是她的，她又何必冒險殺人呢？”包富再次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包主任，你沒聽說過嗎？青竹蛇兒口，黃蜂尾上針，都毒不過婦人心。這個婆娘心腸歹毒，見我哥得了癌癥，治療起來醫藥費是個無底洞，所以逼著我哥把錢全部取出來，錢一到手她就跑了。”宋召銀一時之間氣得咬牙切齒，“鄭所長，我哥即使不是那婆娘親手害死的，也是因為她把錢卷走，我哥眼見人財兩空，又無錢治病，才走上了絕路。請你馬上派人把她抓回來，將她繩之以法。”

鄭光明從病歷單上找到了一個手機號碼，猜想可能是陶花的，正要撥打，屋外忽然傳來一個老人顫巍巍的聲音：“召金家怎么這么多人？出啥事啦？”

“宋大爺，您咋來啦？”周海聞聲迎了出去。不一會兒，屋外傳來周海的驚呼聲：“你們都出來，有情況！”

桃花劫

包富一個箭步沖出屋去，只見周海站在院子門口，手里捧著一個布袋，從露出來的部分可以看出，里面是紅通通的百元鈔票。

“這是宋大爺剛拿來的。”周海對鄭所長解釋道。

“爹，你哪來這么多錢？”宋召銀把宋老漢扶到門口的凳子上坐下，急切地問道。

宋老漢走了一段路已是氣喘吁吁，氣喘勻了方回答道：“召金媳婦前天晚上拿來這個袋子，放在我床頭，說是給我的。我當時以為又是她買來的糕點，就沒打開看。剛才想著拿來吃，打開袋子才發現里面都是錢。我又沒力氣上街，有錢也沒用，所以就拿來還給她。”

包富從周海手里接過袋子數了數錢，不多不少，正好二十萬元，忍不住瞪了宋召銀一眼：“你口口聲聲說陶花為了這筆錢，又殺人又奪命。事實證明，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樣。”

宋召銀張了張嘴，卻說不出反駁的話來。

鄭光明神情舒展，走到一邊摸出手機，撥打了病歷單上留的電話號碼。

電話打通了，接電話的果然是陶花。等掛斷了電話，鄭光明告訴眾人：“陶花昨天是有事回了湖南娘家，一聽說宋召金死了，她哭得稀里嘩啦的，答應馬上趕回來。”

案情調查到這兒，已經再清楚不過了，陶花毫無殺人動機，宋召金死于意外。

鄭光明帶著法醫和民警走了。包富卻沒有走，決定等陶花回來。因為他覺得陶花一走宋召金就摔死，著實太巧了，其中定然有隱情。

宋召銀眼見無法隱瞞，只得把大哥的死告訴了父親，隨即安排辦喪事。

半夜時分，陶花終于趕回來了。她一進院子就跪在棺材前，撫著棺材泣不成聲：“召金，你為什么這么傻，要自尋短見？你叫我以后怎么辦呢？”

站在一旁的包富聽了陶花的哭訴，頓時大吃一驚：難道宋召金是跳崖自殺？

待陶花哭了一陣，包富讓周海叫了兩個大嫂，把陶花扶到屋里休息，這才和周海進了屋。表明身份后，包富開門見山地問她，為何說宋召金是自己尋死。

“召金是個好人，可惜命卻不長。不，是我害了他。”陶花沒有直接回答包富的問題，而是從自己的身世開始講起。

陶花雖然長得漂亮，但是家里很窮，父母為了給她哥哥娶媳婦，收取高價聘禮后，把她嫁給了一個屠夫。屠夫脾氣暴躁，精力旺盛，每晚折磨陶花。陶花為了逃離這地獄般的生活，偷偷墮了胎，跟屠夫謊稱自己有病不能生育。屠夫信以為真，果然和她離了婚。隨后陶花改嫁給了一個開飯店的瘸子，想不到接連生了兩個女兒后，丈夫還逼她生，威脅說生不出兒子，他就去找別的女人生。奈何陶花因身子受損已經無法懷孕，為了女兒只得忍氣吞聲，任憑丈夫在外面尋花問柳。好不容易熬到小女兒上了大學，她以凈身出戶為代價再次離了婚。

為了生活，陶花來到工地上當廚娘，之后認識了宋召金。宋召金對她關懷備至，但陶花“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兩人相好了三年，陶花才答應了宋召金的求婚。

“我們在湖南登記結婚才一年，召金就查出得了肺癌。召金說這病是治不好的，不愿花冤枉錢。我只得陪他回了家，打算慢慢勸說他去治療。想不到前天他突然拿出二十萬元給我，說他死后父親還有弟弟能照顧，而我無依無靠，就把這錢留給我養老。我感動萬分，想到大女兒考的是醫科大學，現在已經是醫生了，就決定馬上回湖南去求她幫忙給召金聯系一個好醫院。沒想到……”陶花說到這兒，已是泣不成聲，“我年輕時做了錯事，親手害了自己肚里的孩子，所以老天爺才不讓我享福。可憐的召金啊，你為什么那么傻？”

包富至此已然明白了宋召金的良苦用心，他為了給心愛的女人留下錢，減少她的內疚，在跳崖前還故意把背簍帶上，制造出割草摔死的假象。面對眼前這個命運多舛的女人，包富只覺得心中無比沉重。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包富臨走前對陶花說道：“你無需自責，你讓宋召金轟轟烈烈地愛過一場，他必是死而無憾。你如果也愛他，就該為了他好好活著，相信這也是他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