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何元素在景觀中的情感導向

王琳玲　楊春鎖　魏雯慧

關鍵詞：紀念性景觀 幾何元素 幾何特質 情感導向 情感營造

中圖分類號：J20-0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0069（2022）06-0116-03

引言

現在城市破碎化愈加嚴重，注意力多在建筑的凌厲古怪，而人對于環境的情感需求與空間的“大”“繁”“空”形成鮮明對比。在這樣的矛盾下，探討以極簡的設計手法，激起人們對環境的情感共鳴。以空間為基底，承載著不同的歷史故事、社會環境、自然環境、人文資源，觸發著不同的情感導向，而空間和情感之間最純粹的媒介就是幾何元素。幾何元素構造簡潔、變化多樣更易促成聯想和想象，具有耐人尋味的特點，將其作為一個絕佳的切入點，發現和闡述“幾何元素—景觀—事件—人”四者之間的情感聯結。

幾何元素是設計的重要媒介，紀念性景觀是幾何元素景觀化的集大成者，研究紀念性景觀中幾何元素的設計手法，引出幾何元素對人情感導向的思考。

一、幾何元素在紀念性景觀中的運用

（一）幾何元素

“幾何”一詞來自于希臘語，由“土地”和“測量”兩個詞合成而來，指土地測量，可以說幾何最初就是為了用于測量空間而誕生的，它是研究空間結構的一種重要手段。[1]

幾何元素大體分為兩類：“面”幾何和“體”幾何元素。“面”幾何元素中，無論是線條的徑直，圓圈的輕柔還是方形的穩定，三幾何元素在景觀中的情感導向——以紀念性景觀為例ORIENTATION OF GEOMETRIC ELEMENTS IN THE LANDSCAPE–TAKE THE MONUMENTALLANDSCAPE AS AN EXAMPL角的銳利……不同的“面”幾何元素蘊含著不同的情感和內涵。反之，在景觀設計中運用不同的幾何元素建構的空間場所可以引發人們產生不同的情感共鳴。它們看似簡潔，在設計中的表現形式卻又因搭配、大小和色調的差異化而變幻莫測，實現真正的簡約而又不簡單的藝術效果。在孟菲斯風格的作品中大量使用幾何元素，用“點”“線”“面”的形式強調幾何結構，又因表現形式的變化在其中我們既能感受到歡樂幸福，也包含悲傷和虛無，這種在作品中表現出的兩種反應的矛盾性使其獨具魅力。這是幾何元素自身的情感特質，也是幾何元素因不同的構成和組合方式帶給人的情感導向。

（二）幾何元素在景觀中的應用發展

隨著時代的更迭，幾何元素廣泛應用在各個空間類型中，它是最基本的結構形式，在景觀中演變的造型更是層出不窮，所呈現的藝術效果是一種經典永恒的美。加勒特認為“點、線、面是表達空間和實體的基本視覺要素，日常生活中人們看到或感知到的一切形狀都可以概括為這些要素”。[2]

幾何的魅力始于極簡主義，方與圓之間盡顯哲學與精神世界的折射圖景，它向我們展示了精致的美感和極致的質感。極簡主義的組成要素很少，它排除一切外在媒介，以最直接的形態或最原初的物自身展示于觀者面前，力求達到看到什么就是什么的效果，注重與人精神層面的共鳴。“物即其本身”是彼得·沃克對極簡主義的定義，其代表作伯納特公園由三重（凸起、平面和嵌入）幾何元素堆疊而成。第一層凸起的“米”字形路網對二層的草坪進行分割并投下陰影，豐富了空間層次，嵌入在二層平面內的第三層方形水池，強化了結構網格的秩序。整個空間仍以最基本的幾何形為元素，清晰明了，簡潔的構圖，疊加的層次，豐富的空間，突顯了現代景觀的簡約美。[3]

極簡主義對藝術“物性”的追求從呈現形式化、系列化，對象的自在性或實在性轉變為對非物質化感受的強調，最后走向了反形式的“真實性”訴求。[4]簡而言之，極簡主義利用簡潔的設計手法，彰顯了地域特色與文化氣韻，使情感得到真實地表達。因此，極簡主義對紀念性景觀產生了極大影響，在紀念性景觀中，處處可以看到極簡主義的設計手法。

（三）幾何元素在紀念性景觀中的應用

紀念性景觀是為了紀念某一事件或人物所做的抽象景觀空間的表達，是一個城市歷史的印記和文化的再現，是城市的“集體記憶”。紀念性景觀由事—物—人三者構成，以事件為基底，幾何元素物化呈現為載體，傳遞給受體的信息，是設計者與觀者合力打造的紀念傳遞鏈。由于紀念的性質不同，導致紀念性景觀的類型呈現出多樣化趨勢，但紀念性景觀所表達的內涵和情感也是所有景觀中最有溫度的設計。雖然時光流逝、星轉斗移，但它們承載的情感將永遠見證和揭示著事實的真相，使過去不被遺忘，讓感受直面歷史，讓歷史告訴未來。

紀念性景觀是人類創造的最早的景觀形式之一，也是幾何元素構成形式最純粹最簡潔的景觀形式之一，在繼承了傳統的同時，又努力追求景觀設計與紀念性場地特性的契合，堅持敘事的基調，用純粹的幾何元素來體現精神的維度。墨西哥暴力受難者紀念公園、猶太人紀念碑、SonYangWon紀念博物館、戈爾丹萊德勒紀念館……眾多的紀念性景觀設計都力圖從歷史的淵源、事件的記憶與情感的導向中提煉出設計主題與設計語言，構成純粹的幾何形式，再以專業視角和設計方法重新對環境和歷史生成自我認知和詮釋，最終再予以物態的形式呈現。紀念性景觀的設計更是一種社會責任，也許在奔騰不息的時間長河里，我們細如微塵，但我們每個人的身上都承載著紀念的責任。

（四）幾何元素在紀念性景觀中誘發情感導向

設計是物質的，更是有生命力的。有生命的地方必定存在著記憶，聚落也好、村莊也好、城市也好，都是靠著記憶的傳承將歷史、人文、建筑、景觀定格在每一個時間片段上，給后來人以充分的想象和感嘆。[5]紀念性景觀在記憶的根基上，用純粹的幾何元素，以不同構成方式將諸多內容融匯在作品中，形成一股強大的表現合力和精神氣場，使作品具有了鮮明的主體性和強烈的感染力，在這樣的前提下，注定會對人產生不同的情感導向。

紀念性景觀相較其他類型的景觀更傾向于表現特定的精神情感。[6]設計師將事件始末轉化成與環境相聯結的形式語言，再通過形式與情感之間的相似之處，塑造不同空間的精神，促進人與空間的“交流”，在這種“交流”下，情感的導向性由此而來。因此，明確紀念性景觀中的主客體及其之間的互動極為重要。紀念性景觀依托于形式，最終都是要傳達給參觀者不同的感受，這種感受不局限于生理活動，更是要深入參觀者的心理活動。以陵園為例，深入人的心理活動，以幾何元素營造純粹的靜謐空間，使其在行走的匆匆腳步中停留下來，追憶過去，緬懷美好。而人民英雄紀念碑緊靠強大的信念用簡單的方形“面”元素重疊，所體現的博大雄偉，氣勢如虹，又是另一種情感體驗。因此，紀念性景觀在設計上首要考慮的是精神方面的引導高于物質方面的功能，將精神層次的創作與所設計的紀念性景觀的外在形式美完美結合，才能使人們充分感受到紀念性景觀的價值所在。[7]基于當時社會的歷史背景剙造紀念性景觀中的精神層面，而歷史記憶通過不同的幾何元素物化呈現，通過幾何元素，對人的大腦產生信號，大腦的感覺包括對幾何元素的造型、比例、幅度、頻率、節奏、韻律、粗細等。幾何元素是一切的基石，也被稱為形狀語言或形狀心理學，幾何元素與其他設計元素一起以非語言的方式傳達特征和情感。

二、紀念性景觀中“面”幾何元素對人的情感導向

（一）圓形“面”

圓形“面”是規律運動的閉合曲面，所有點都運動于“面”內，具有運動和靜止雙重屬性。圓形“面”象征著“統一”“均衡”，能表現出事物的完美性，但又因其過于圓滿，反而在景觀設計中顯得呆板，斷臂維納斯給我們的啟示：美是有缺陷的，因此景觀中常看到橢圓形的廣場、花壇，用這種圓面的變化形式打破正圓缺少的變化感，使原本安靜的景觀有了動態。[8]如戴安娜王妃紀念泉，場地以“敞開雙臂 -懷抱”為概念，設計了一個順應地形的淺色景觀閉環流泉。整個環線經歷跌水、瀑布、渦流、靜止等多種水流的表現形式，造型規整，但不失靈活多變，形式簡潔，但紀念意義不減，多方面反應了戴安娜起伏的一生。（見圖1、2）

圓的主基調下，整個空間簡練豐富，優雅從容，給人感覺內斂的同時又充滿熱情，在這里不僅供人緬懷，同時也是嬉戲的休閑場所，注重人與空間的對話和互動，引起參觀者的情感共鳴，并將這種情感繼承延續。

最大化利用事件本身，將已知的事件做概況、提煉，通過圓形“面”的特征營造獨特的空間氛圍，圓形“面”突出了戴安娜王妃的杰出氣質，又通過觸摸、閱讀使觀者更清晰地對話時空，整個空間是讓人感覺溫婉博大，感染力強。“面”與“意”共融，傳達出戴安娜王妃的氣度以及紀念泉空間帶給人悠揚寧靜之感。除此之外，無論是從哲學、美學、文化，還是幾何的角度來看，圓形“面”都有著獨特的自身魅力。傳統家具設計中，圓形“面”隨處可見：中國的傳統圓桌，寄予了人們對“闔家團圓”的美好期望;多為圓形“面”的銅鏡，聯想到古時女子的精致，以及對美好生活的向往。設計師對圓形“面”的追求貫穿古今，圓的寓意，正是千百年來圓形“面”帶給人的情感感受。

（二）方形“面”

方形“面”是四個角都是直角的四邊形，給人中規中矩、規律、平穩的感覺，無論是歐洲古典園林還是中式園林，方形“面”的應用都比較多，方形“面”簡潔方正，因其形狀與建筑材料形狀相似、制作及設計規則的便利性，因此在設計中是最常用的幾何元素，例如在雙子塔地基上的911紀念廣場。讓人刻骨銘心的911恐怖襲擊，致使成千上萬的家庭破裂，事件帶給人們帶來的災難和創傷難以用語言形容，這種悲痛正是911紀念廣場傳達給人們的情感體驗。911紀念廣場引用“倒影缺失”的概念，讓人強烈地感受到“失去”的感覺。廣場由兩個方形“面”的下沉空間構成，方形“面”是雙子塔的地基，地基的保留是這兩座大樓存在的印記，也是逝者在我們心里的痕跡。在方形的基墊下，極簡的材料烘托沉重的氛圍，三十英尺向下跌落的瀑布，瀑布的轟鳴聲升華了觀者的情緒，沖擊觀者的心靈，引發觀者的駐足、思考和聯想，使廣場的紀念意義達到高潮。建立在原址之上的紀念廣場，它本身就是故事最好的述說者。方形“面”外是由“點”幾何均勻排列構成的白橡樹林，舒緩的樹林，讓人強烈感受到重生的希望，“面”與“點”的對比牽動著觀者的情感變化。正是因為注重觀者的情感共鳴和心理活動的體驗，因此強調設計元素的特征，弱化某些形式語言，缺失的部分表達對逝者的懷念，方形“面”的穩定是對和平的向往。（見圖3、4）

通過方形“面”的表達，911紀念廣場將紀念精神在物化中傳承，表達了人與事件、人與環境的關系，給觀者心靈帶來極大震撼。

“天圓地方”是古人對天地形狀的認識，看似簡單的形狀，實則蘊藏著最宏大的宇宙觀，是千百年來人們對于“圓”和“方”的情感感受。由于觀點產生的時間早，“天圓地方”一定是很原始、很樸素的，不會包含較深入的理性認識，更多的是古人對形狀的直觀感覺。[9]象征著大地的方形“面”，和大地一樣給人以沉穩，厚實，寧靜的感覺，相對自然界的曲線，方形“面”是超自然的精妙工藝，是人類力量的展現。

（三）三角形“面”

三角形“面”是由在同平面上的三條線段首尾順次連接組成的封閉圖形。三角形分為直角、鈍角、銳角三角形，從力學的角度，具有穩定、堅固的特點，而在情感體驗上，三角形“面”給人以的尖銳、鋒利的感受，時刻營造著緊張感和沖突感。其矛盾性致使三角形“面”在現代景觀中是最具個性、最多變和最常被用到的元素。如越戰紀念碑位于美國首都華盛頓，紀念碑由花崗巖石墻相交形成鈍角三角形“面”，區別于其他紀念碑（由地面向天空卓立），這座紀念碑的位置低于地平面，加上鈍角三角形“面”的構成，使得越戰紀念碑像是大地上被割裂的一道深深的傷口。這種極簡、還原式的設計手法，不正是戰爭在人們心中留下的那永遠無法愈合的傷疤嗎？（見圖5、6）三角形“面”的尖角堅固有利，給人以敏感、尖銳的感覺。這種感受是因為在越戰紀念碑設計中，忽略了“銜接”和“呼應”的關系，紀念碑與環境的突兀性加強了人在其中的不適與不快，達到情感的導向。突兀性是紀念性景觀中的一種設計手法，不迎合環境，不進行鋪墊，用最直接且粗暴的手法進行與環境不協調的設計，引起觀者的不適，使觀者的情感得以升華。

圓形“面”、方形“面”和三角形“面”因其獨有的特性，營造的景觀空間給人以不同的情感導向。圓形“面”在紀念性景觀中的運用，充滿著“張力”和“圓滑”，暗含了對逝去的美好懷念，設計中顯得優雅又從容;方形“面”在紀念性景觀中的運用，顯得“扎實”又“大方”，像是在過去和現在尋求一種穩定，也為了更好地展望未來;而三角形“面”以它尖銳的角度，赤裸地刺向心靈的痛楚，無情地剖開過去的傷疤。或許是三者設計手法的不同，或許是表現形式的不同，亦或許它正是不同幾何元素對人產生的情感導向。

三、紀念性景觀中“體”幾何元素對人的情感導向

景觀設計經歷了“面”幾何元素到“體”幾何元素的轉變。其中幾何元素的立體構成是景觀設計的實踐階段，是基于平面想象的升華，是具有空間感、真實感、整體性的宏觀布局。從20世紀起，立體幾何構成逐步替代平面幾何構成被更多地應用于景觀空間，很多設計師將生命形態結構與立體構成相互對照，形成了一種復雜又統一的秩序。[10]“體”幾何是通過“面”幾何的圍合來實現的，創造新的空間的過程，就是“面”幾何與“面”幾何有序組織的過程，圍合的方式不同，給人的感覺也不盡相同。

從某種程度來說，“體”幾何元素優于“面”幾何元素的原因是由于它能從不同角度呈現出差異化的效果，也能跟隨視線的轉移而變化，形成具有一定秩序的空間形式，充分表達造型的意義。“體”幾何元素雖然備受現代景觀設計師的推崇，但是在紀念性景觀中運用的較少，也正是因為“體”幾何元素表達手法的多樣性和呈現效果的差異性，兩者直接導致了空間對人情感導向的復雜性。加拿大國家大屠殺紀念碑就是“體”幾何元素運用的案例之一，紀念碑以暴露的混凝土形式展現在我們面前，內部迂回著尖銳、壓抑、舒展等多個空間，無數個不同的空間形態，構成了紀念碑的主體。加拿大國家大屠殺紀念碑由兩塊寓意不同的“面”幾何元素組成，向上的“面”幾何元素象征著未來;而向下的“面”幾何元素引導游客進入到室內空間，在空間內部可以全神于沉思和回憶。紀念碑內部由“面”與“面”構成六個特定區域：（1）展示了加拿大大屠殺的歷史事件;（2—4）為個人沉思空間;（5）是大型中央集會空間;（6）還有一個14米高的結構，朝向天空的“天空之眼”，其寓意是記住那永恒的火焰，展望未來的美好。（見圖7?10 ）

加拿大國家大屠殺紀念碑“面”與“面”構成多變的“體”，“體”內形成多種空間形式：或回憶;或壓抑;或釋然;或展望，循序漸進的引導人的情感。空間的敘事性，情感的遞進性，想必也只有在“體”幾何元素構成的紀念性景觀中表達得淋漓盡致。不能說“體”幾何元素的設計不純粹，而是設計者想通過空間藝術的呈現方式把整個故事講給我們聽。

結語

紀念性景觀所要表達的純粹性離不開幾何元素的參與，幾何元素的造型引導不同的情感導向。紀念性景觀的元素參與和情感導向構成了將其作為研究對象的獨特之處。然而，不同幾何元素的特性引發不同的情感導向，因此對“面”幾何元素和“體”幾何元素所涉及的不同層面展開進一步的解析。作者以四個紀念性景觀為例，通過“面”幾何元素和“體”幾何元素的設計媒介，準確的傳達事件給人帶來的影響和情感，做到紀念事件、緬懷逝人、傳頌事跡、表達感恩之心等敘事過程和價值輸出。

景觀諸多抽象的內蘊要通過物化的形式得以實現，物化的形式以幾何元素為載體，所表達的內涵遠超人們感知精神的層面。后續研究有必要將城市景觀、歷史景觀、文化景觀等不同景觀類型納入研究視野，從幾何元素構成與情感需求等多元視角，深入揭示和挖掘不同景觀空間下的情感需求和幾何元素構成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