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淇琳
入夏,陽光正好,梔子花在枝頭上,花團錦簇。樹下有三兩頭牛,仰著頭嗅花香,鳥兒比牛還高興,忽遠忽近地鳴叫。
太陽西移,日光在空中化作熱浪,下午四五點鐘,我經過小區附近的一所中學,偶然間聽到一陣悠揚的小提琴聲。那琴聲是從傳達室里傳出來的,我正聽得出神,一位快遞員站在傳達室門口,沖里面的人喊:“苗姐,又拉琴呀。”琴聲戛然而止,于是我看見了那位拉琴的中年女人,曾經不識樂譜、不懂樂理,零基礎自學了小提琴的學校保潔。
后來,我想起苗姐,這才發現已經很久沒有聽到她拉琴了。等我再次到那所中學,她卻不見蹤影。傳達室的老何瞇著眼看我,說:“苗姐生病了,上周她接受了骨髓移植手術,這會兒還沒有出院呢。”
我呆呆地站立著,之前遇到苗姐時,她就一直飽受病痛的折磨,無論肉體受到怎樣的摧殘,她總是積極面對,內心始終保有溫柔,保有精神的亮度。
法國文學家普魯斯特曾在身受疾病侵擾時,為一枚小點心的美味而心喜,遂感嘆:“我只覺得人生一世,榮辱得失都清淡如水,背時遭劫也無甚大礙,所謂人生短促,不過是一時幻覺;那情形好比戀愛發生的作用,它以一種可貴的精神充實了我。”于是,我憶起了多年前去塔里木盆地時,見過一種叫“花棒”的植物,開著小蝴蝶一樣的粉紅花朵,在枝條上隨風飄蕩。花棒枝條柔美干練,花朵玲瓏,生命力卻十分強大。黃沙掩埋了它的枝條,可它的根在沙層深處又暗暗生出許多新芽,鉆出沙層來,有意無意地,傳遞出生命盎然的內在玄機。
有許多堅守的靈魂,無論以多么庸常的姿態生存于世,都能把心平靜下來,走向養眼、養心,也養身的去處,去抵抗人世間的一切憂患和煩惱。
俄國數學家索菲婭·柯瓦列夫斯卡婭年少時好學上進,只是在當時的年代,女孩不被重視,她的內心深處總像蒙了一層灰,漸漸自卑。但無論生命是燦爛抑或黯淡,終究需要我們用寂靜來償還。索菲婭隨家人搬到了帕里比諾莊園,那里景色優美、樹木茂密、林間幽靜,成群的牛羊都以一種敞開的姿態,向索菲婭發出邀請。她向遠方望去,眼睛自由了,頭腦自由了,心無旁騖了,也就找到了追逐數學之光的大門。
某一瞬間,我深深地體會到時光無情,生活的洪流,打落了我們面前洶涌的浪花,像一條永遠阻隔的山溪,緩緩奔淌,讓人束手無策。于是,我開始熱衷于在自然行走,山川湖泊、鄉野村落,甚至是田埂邊那些不起眼的小野花,對我來說,它們都來自我的心底,帶給我不妥協、不畏懼前行的勇氣,使我尋到一條突圍之路。
一日,我讀到宋朝詩人陳淵的詩句:“休論身外千端事,且醉花前一榻風。舉盞但能邀皓月,隔籬何必喚鄰翁。”便覺得,雖然困頓在世相中時刻準備一躍而起,但當我們走到了通往內心的路上,以溫柔之心對峙了涼薄的歲月,才曉得人生應是一段鋪滿花香的旅程,湖水、山巒、云彩、暮色……所有所見都是一首詩、一朵花。彼時再看萬物,生活總會給你清風拂面,光陰也總會給你姹紫嫣紅。內在的世界,自是云淡風輕,淡漠悲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