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梓沫
幾年前,我跟隨支教團隊抵達蘭州。
支教時間不過短短兩個星期,臨行前的班會課上,模樣小小的男孩、女孩抬起頭問我:“老師,我們說完了我們的夢想,那你的夢想是什么呢?”
我曾無比堅定自己的未來,可在那一瞬間,我頓住自己的動作,失去了言語。因為找不到方向,所以我逃離至此。
回憶起年少時,父母總是很忙,隔三岔五的出差,我被理所當然地放到祖父身邊照顧。彼時,祖父是鎮上報社的老編輯,為人和善又寫得一手好字,他教我讀書、識字,以至于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別人問起我:“你的夢想是什么?”
我都會毫不猶豫地回答:“和祖父一樣。”
聽見這樣的回答,祖父笑著告訴我:“等你長大后,你會看見更多美好的東西,到那時你有了選擇,就會知道什么才是你真正的夢想。”
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也沒有繼續追問。
高中開學后的第一個星期,學生會招新,我理所當然地加入校文學社,成了采編組的一名記者。為了博得關注,我擅自將被家訪的貧困生家庭情況拍攝成照片并刊登出來,看著同學們相互傳閱著報紙,互相討論的樣子,我可笑地沾沾自喜。
那個下午,男生在樓梯口攔住我,漲得通紅的眼瞼伴著脆弱的聲音砸進我的耳蝸,他說:“你不是一個合格的記者,因為你連基本的尊重都不曾給予受訪者。”
瞬時,那些自以為是的情緒被我關進了籠子,我認真地對那個男生道歉。沒有頭腦發熱,沒有滿腔熱血和情懷當道,我終于與自己不斷堅信、不斷否認的事實和解,我想靠近我的夢想。高考結束后,我填報了新聞相關專業。
到大學后,為了鍛煉自己,我加入了學生會新聞部。那時的新聞部除了要負責校內的新聞拍攝,還需要與外界媒體聯系,成為他們的聯絡員,為他們提供稿件。我學習到了許多專業知識,也發表了許多文章。
臨近大學三年級,我義無反顧地加入考研隊伍。在備考的那八個月里,我每天只睡五六個小時,早上七點鐘不到就抱著書本等在圖書館門口,而晚上到了半夜仍在背誦政治。我在一個個沉默的夜渴望抵達光明。
出成績的那一天,我沒有太多的情緒波動,比照著往年的錄取分數線,心安理得地覺得自己能被錄取。誰知突如其來的縮招,錄取人數驟減一半,我距離面試名額差了兩名。在得知這個消息的那個晚上,我自半夜一直睜眼到了天明。像是突然被抽干了水分的植物,被暴雨打散了花瓣,在泥濘中伏下了莖干,我哭不出來,偏執于夢想被攔路折斷,再一次找不到方向。近一年的準備時間變成了泡沫,我聽不見他人對我的安慰,只是覺得自己是一個失敗者。
彼時,畢業論文進入中期階段,我渾渾噩噩地交了二稿,被指導老師批得一無是處。身處遠方的朋友給我打來電話,問我:“你還好嗎?”
我回答不出來,我不好,可我又不知道哪里不好,自己就像沒有目的地的帆船,一路順著海水溺了下去,失去光,失去聲音,也失去言語。
我在低壓里待了近一個月,察覺到自己停留在原地,失去了方向。偶然間在朋友圈看見學校的志愿者團隊招募志愿者前去蘭州支教,我鬼使神差地投了自己的簡歷,申請成為其中一員。我不知道當時自己究竟是什么想法,我只知道,我要離開。
在支教的小學里,我們照例展開了一個亙古不變的話題——夢想,孩子們聲音洪亮地說著自己的目標,無論有多不切實際,他們滿眼都是光芒。我沉默著沒有回答他們對我的提問,直到后來,我才有些自嘲地開口:“老師的夢想好像走丟了。”
教室安靜了一瞬又再次沸騰起來。
“走丟了,找回來不就好了。”
“對呀,只要堅持去找,總能再找回來的。”
…………
我低下頭掩住自己發燙的眼,好像突然發現了前途的光亮,尋找到了前進方向。
我回到學校認真修改論文,將自己這四年的經歷和榮譽做成簡歷。許是心思清明了,現實就變得柔軟下來,它不再與我鋒芒相對,未來和眼界也變得更為寬闊起來。
我拿到浙江省優秀畢業生和優秀畢業論文的那一天,心儀職位的錄用信息也隨之到來。我遵從自己內心的聲音,成為一名采編人員,時間給予我成長,也讓我沉淀。
記得入職前,我回了一趟老家,祖父拉著我的手去后院,成片的葵花田被摧毀,只剩下兩三株向日葵依舊挺立著,它們葉脈清晰,追逐陽光。祖父告訴我,前幾日的臺風打落了大部分的花瓣,它們被連根拔起,甚至輾轉成泥,但扎著根的那幾株向日葵在太陽初升的那一瞬間又再度挺起了它們的頭顱。
“總是要在最絕望的時候,才能看見最美麗的風景。”祖父最后這樣說道。
我經歷過迷茫,跌落過谷底,仍然堅持埋下頭一小步一小步地走到了現在。有人說,夢想有翅膀,它總會自己回家,而我們需要做的就是在未知的歲月里邂逅期待已久的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