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敏洪的面子

郭儒逸

新東方的掌門人俞敏洪 圖/ 視覺中國

董宇輝原本是講臺上的一名英語老師，現在，他在直播間里賣起了糧米蔬菜（當然也賣書），沒想到一炮走紅。

在粉絲眼里，董宇輝完美演繹了一個接地氣的知識青年，是如何靠文化輸出做成買賣的故事。就像看他在五月的麥田里揮完鐮刀，然后躺在麥垛上眨著眼、念著詩。于是，厭倦了其他主播歇斯底里的叫賣聲的網友們，淪陷了。

2022年初，新東方開始轉型做直播帶貨。這是俞敏洪為拯救公司想出的一條路，不過帶貨成績一直算不上理想。除了手里幾個號稱百萬粉絲的大號，新東方迫切需要把更多的貨賣出去，董宇輝適時地做到了。

不僅銷售額“噌噌”漲，東方甄選直播間的粉絲量更是在6月16日突破了千萬，俞敏洪長出一口氣。

很多年以前，俞敏洪還不知道怎么和手下的明星講師共進退，盡管他給這些員工開出了當時最高的工資，但仍然沒有擋住人家離職創業。這些人當中，就包括羅永浩。

羅永浩比俞敏洪小十歲，他調侃原老板是“教育界下崗人員”，但對俞敏洪轉行做主播表示了欽佩。一個六十歲的人，本來是完全可以退休的，這么做“很了不起”。話說完，羅永浩轉頭準備退出直播界——靠帶貨把債還得差不多后，他宣布要進行人生的最后一次創業。

周鴻祎最近也拜訪了一次俞敏洪，說看到新東方的直播間里書賣得很好，自己都眼紅。但他承認自己干不了這活，因為實在抹不開面子。如果非要去帶貨，那也只會去售賣“理想和觀念”。

電視劇《大宅門》里有個片段，講的是白家老號急需用錢周轉，白景琦特意找了一個沒人認識的錢莊把藥鋪盤了出去，這才換了錢渡過難關。大概這些生意做大了的老板，都不想讓人看到自己落魄的樣子，更別提拋頭露臉去吆喝叫賣。

直播間中的董宇輝

多年前從新東方離開自行創業的羅永浩

俞敏洪絕對是個有面子的人。雖然是農家出身，但他的創業事跡早就寫成了書，拍成了電影，當年那個有點自卑的北大學生，也早就成了商界鼎鼎大名的人物。尤其在新東方，據俞敏洪公開講，自己就是站在權力最頂端的那個。

但如果換到某些場合，他會主動把姿態放低。比如他所在的某企業家俱樂部，他自嘲在那里就是添茶倒水的，在另外一些大佬面前，這些都是他干的事。至于所謂面子，沒那么重要。

張朝陽（左一）、董明珠（左二）和梁建章（右一）都曾涉足直播帶貨? ? 圖/視覺中國

相比之下，給人端茶倒水這活兒，“攻擊型人格”的羅永浩不會干，周鴻祎恐怕更不會干。這樣的脾氣讓他們在面對直播帶貨時，有了明顯的區別。羅永浩快人快語，坦白做直播主要就為還債，他厭惡公眾表達，但為了維持公司不得不這么做。周鴻祎干脆不下場，眼紅歸眼紅，但要讓他兩個小時滔滔不絕地“吹噓”某個商品，那簡直太難了。

俞敏洪則把直播帶貨抬上一個高度。他在個人公眾號里說，直播經濟就是商業的第三次革命，前兩次分別是大賣場和電商。言下之意，直播帶貨這個錢新東方不僅要掙，而且還要掙得不糾結、不擰巴、不扭扭捏捏。

為了生存，就不要沾上知識分子的“潔癖”。

2021年，新東方剛開始進入直播領域時，有媒體對此評論稱，“如果只是從一個掙快錢的行業跳到另一個掙快錢的行業，恐怕不是最佳示范”。文章中還建議，新東方應該做的，是把一直夢想建設的大學建到農村去，那樣更符合當下的社會需要。當時俞敏洪低姿態地回應道，感謝記者善意提醒，但商業模式不存在快錢和不快錢，沒有一個行業是好做的。他或許沒說出更多的話：先不說社會需不需要，新東方倒是迫切需要活下去。

于是，俞敏洪和他手下的幾百名老師，改行當起了主播。

企業界并不乏干過同樣事的大佬，梁建章做過，張朝陽做過，董明珠也做過。而現在還有點聲音的，就屬張朝陽的直播物理課，但這更多是張本人的興趣所在，似乎無意對搜狐的業績起幫助。剩下俞敏洪，成了有望靠直播帶貨翻盤的絕對少數派。

至少俞敏洪本人沒有說過，他是個不喜歡“公眾表達”的人——就像羅永浩那樣。他的各種視頻、語錄，也很容易從網絡上翻到。在2020年疫情初期，他還堅持寫過一段抗疫日記，對國內中小企業的處境表達了憂慮。當時他對形勢比較樂觀，覺得經過非典一役，賬上保留現金的好習慣能夠使公司躲過危機，不幸的是后來情況更加糟糕，他不得不更加頻繁地拋頭露面，才有了現在“走紅”的新東方。

新東方轉型東方甄選之后依舊面臨生存挑戰? 圖/俞敏洪微博

不同于幾經創業失敗后才明白，不能為了一己的面子和好勝心，而把一家公司拖入絕境的羅永浩——在生意場，這是一種十分幼稚的行為——閱歷更多一籌的俞敏洪，在這方面規避了他的老部下用慘痛教訓才認識到的風險。

從公開語錄里歸納俞敏洪的兩個理想，一個是到廟里去，因為他崇拜弘一法師;另一個是成為像斯坦福大學創始人那樣的人，也建立一所一流的大學。但目前來看，這兩個理想都沒能實現。用他自己的話說，“被現實弄得焦頭爛額，后來就沒這些個念頭了”。

無疑，俞敏洪所面臨的新東方最大的生存現實，讓他距離理想又遠一步。他崇拜弘一法師和利蘭·斯坦福，但現實中卻只能拍著一個叫董宇輝的人的肩膀，勉勵對方“辛苦了，要多休息”。

或許，這就是一名企業家的成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