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俊

5月4日,又是出口轉內銷的信息,特斯拉在中國的第二工廠仍選上海,即在臨港工廠附近啟動建設。
此言一出,早已獲知消息的“內部人士”紛紛表示,此事早有端倪,只是礙于沒有官方信息,不方便講。其實,目前信息源仍不是特斯拉上海官方。
不過,要從事后諸葛亮的角度,說早有跡象,也沒毛病。在2月底上海第一次疫情管控期間,特斯拉總部給上海發出一封“感謝信”,信中除了感謝上海幫助6000名工人返回工作崗位,還談到了建造第二工廠的計劃。
原話為“將在同一地區建造一座新工廠,該工廠有望增加包括Model 3和Model Y在內的年產能45萬輛,上海工廠將成為‘全球最大的汽車出口樞紐’”。
這個信息如果成立,那么信息要素相當齊全。二工廠建在上海,產能45萬輛,產品照舊,用途則是“出口”。這恐怕才是特斯拉仍然選址上海的最大理由。
新工廠必須方便特斯拉總部調度全球產能,非港口城市肯定是沒戲了。
因此今年早些時候,遼寧官微透露的選址沈陽,不但是烏龍,而且是一廂情愿。
2021年初,特斯拉打算籌建中國第二工廠的消息,幾乎所有的地方政府都知道了。大家紛紛極盡拉攏之能事,和美國各州政府當初爭寵于特斯拉,幾乎毫無軒輊。
特斯拉也是老手段。先讓各地紛紛報上條件,看了一圈之后,再拉出標準,刷掉明顯不合格的,然后再一輪靜觀其變?!昂_x”結束后,據說馬斯克開出幾個條件:
有成熟地塊供應,且土地免費;提供數百億元優惠貸款;相關稅收優惠;完備的上下游產業鏈;大量高素質汽車工人;距離大型國際港口不超過200公里。以上條件提得貌似正常,最后還有一條,“當地有美國領事館的優先”。
從最后一條看,這些條件可能都是杜撰的。因為特斯拉第一次在上海選址時,后者并未提供免費土地,而是走的“土拍”途徑,只不過價格確實很低。而且,優惠貸款附帶了對賭協議(納稅額門檻)。
有人稱,廣州把地塊給了恒大汽車,所以錯失特斯拉,也不值一駁。給恒大汽車安排了南沙地塊不假,但后者至少程序上走的是競拍(至今尚未付尾款)。而且,廣州絕對有能力安排第二塊地,以容納特斯拉項目,并沒有患上非此即彼的選擇困難癥。
不過,各地爭相以稅收優惠招商,是長期存在的地方無序競爭頑疾。
中央早有意革除各地惡性壓價的弊端。2014年國務院就印發了《關于清理規范稅收等優惠政策的通知》,但這份文件,執行效果不彰。

近期的“統一大市場”政策下,相信很快就有將企業所得稅收歸一統的舉措。本身該稅種就是國稅,地方任意減免,本不合規。況且,誰也比不了浦東免稅區的優勢。
而且,特斯拉與上海當初談的稅收優惠,也有絕對納稅額的捆綁條件。具體優惠幅度并未公布,坊間所傳的數字(從10%到15%不等),不必認真對待。
也有人稱,上海尚未結束的這一波疫情,暴露了地方治理存在重大疏漏,想不通特斯拉為什么要將“雞蛋放在一個籃子里”。
其實很簡單,這個決定是今年早些時候做的,現在早已定案。而且,關于風險分散,特斯拉官方(基本就是馬斯克本人)的理解,顯然與輿論理解的不一樣。
先舉一個小例子。
4月18日,上海“同意”企業復工,同時要求簽署“復工承諾書”。但部分外企拒絕復工,認為企業無法保證復工期間不出病例,也承擔不了意外事件的責任。
4月19日,特斯拉上海工廠復產復工,再度啟動閉環管理,8000名員工到崗,當天產能1000輛,三四天內就實現單班滿產。與此同時,特斯拉的100多家零部件生產商正在逐步協同復工復產,并暢通物流。
上海疫情徹底平復尚需時日,如果等待“社會面清零”才能復工,上海經濟遭受的創傷將擴大到什么程度,大家心里都沒底。
上海市政府的態度不言自明。不復工,沒有就業,也沒有稅收。長此以往,政府財政受到更大的沖擊,管控疫情本身也需要大筆支出。但復工了就要承擔風險,誰來承擔?
“既要……也要……”的愿望,在邏輯是悖論,事實上也難以執行。出了問題還要求“本位擔當”,“最好”不向政府服務部門甩鍋。因為地方政府也受到中央和全國輿論的巨大壓力。所謂承諾書,說穿了就是這么回事。
貌似不近情理的承諾書,特斯拉上海簽了,風險留給自己和供應商,大家體面。時間到了5月初的今天,仍沒有萬全之策能讓上海的企業100%安全復工。
投之以桃,報之以李。只有開工動起來,政府才能幫著想辦法,包括勸說供應商也開工。其實供應商也應該是愿意的,再拖下去,大家今年的業績注定慘不忍睹。物流、供應、基礎設施支持,是政府應做且能做到的。
關鍵在于,企業清晰、堅決地表達開工意愿,而且愿意接受風險條款(防疫責任)。
如果存在理論上的責任問題,就坐等條件湊齊,不但將陷入死循環,對政商關系也沒有助益。
這就看出特斯拉和上海市的默契了。盡管運營只有3年,特斯拉此前起到的是“牌面”作用,真正的拉動風向作用,這次也體現出來了。對于這種帶節奏的行為,想必上海市政府看在眼里。
那么接下來擴產的事,也就好談。因為框架沒問題了,但諸多細節還遠未敲定。這也是官方至今沒有宣告的原因。
這兩年,特斯拉內部比對,據說上海工廠無論生產效率品控,還是成本控制,各方面都是最好的。這種說法來自特斯拉上海,可能有自夸嫌疑。但是產能爬升之快、供應鏈國產化替代之迅速,是很難質疑的。
特斯拉柏林工廠,2019年11月拿地,2022年3月投產,歷時28個月;上海工廠2018年10月拿地,2020年1月投產,用時15個月。兩邊效率不可同日而語。
而且可以預言,前者產能升速和本地化供應鏈的程度,都無法和上海相比。這一點,馬斯克自然也有數,否則他不會把上海定為全球出口基地。而且,臨港第二工廠,還能利用一工廠的很多基礎設施,成本上肯定是合算的。
第二工廠的設計產能是45萬輛/年,采取的是Model 3和Model Y共線。這意味著Model 3的車身要更新。
從已有的Model Y產線產能看,45萬-50萬輛,是兩條線單班滿負荷產能。如果雙班去跑,兩個工廠加在一起,最大可能發揮到200萬輛/年的產能。這將是中國最大的整車廠(如果將建在一起的幾條產線視為一個工廠的話)。
至于財政實力,雖然可能上海更強,但對于滿足特斯拉的金融需求,“廣深”也沒任何問題。所以問題不在金融、土地和財政政策上。
現在回過頭來看供應鏈問題。特斯拉上海工廠運營3年來(投產28個月),國產化替代沒有遇到像樣的阻礙。這證明上海及其周邊地區的供應商配置,沒有任何問題。
就連寧德時代,都跑到臨港投資28億元,在特斯拉隔壁開工建設電池生產線。
而珠三角的“廣深”城市群,照以前的理解,汽車供應鏈不亞于長三角,但是不能忽視整車廠的拉動作用。而且,珠三角在輸往全球的物流網絡建設上,落后于上海(洋山港)領銜的物流網。

至于上海疫情造成的負面影響,是客觀存在的。但是從特斯拉的角度,異地建廠,需要承擔再建大部分供應鏈的時間和機會成本。
盡管數據系統的“災備”已經成為數據企業的共識(特斯拉有很強的數據屬性),但是供應鏈的“災備”沒什么意義。
日本多次地震,豐田從未考慮移除本土整車生產,就連減量都沒有做。因為它不愿意改變早就成熟的全球產能布局。而特斯拉正處于產能增量階段,考慮的裕度更大。
這與多個平行供應商設置,不是一回事。
為了供應穩定,主機廠會對重要零部件,設置一供、二供,甚至三供。但同一種零部件不管幾個供應商,一供大概率占據絕對優勢份額,只有在特殊情況下,才擴大二供份額,否則就將承擔超額成本。至于二供為什么只能當二供,一般與品控、產能和報價有關。
但供應鏈“災備”,就意味著異地復制整條供應鏈,在平常日子里也要承擔多出來的成本。而且,每一個環節都有多個權重相似的供應商,會把供應鏈管理搞得異常復雜。
主力供應商當然可以異地供應(物流成本高的零部件最好本地供應),但距離主機廠更近,有利于更牢固地占據主力供應商地位。
這是一套長期互動形成的、一榮俱榮的系統。更動了,就要付出額外成本?,F在由于疫情而承擔常年多出來的成本,恐怕不劃算。
特斯拉選擇同址建設第二工廠,主要考量就是新增產能定位是出口,其它要素居于次要地位。
既然以上海為中心的電動供應鏈,被證明完全匹配得上快速的產能爬坡和品控要求,就沒必要承擔新的試錯成本。疫情帶來的負面效應,不足以更動以上決定,就是這么簡單。